陸湛寧手里捏著住院病歷從一間病房里出來,反手關(guān)上門,往右邊邁出沒兩步就和安瀾遇上了。
“安老師。”他朝她點頭。安瀾和他的導師陳建興是一屆畢業(yè)的,兩人又關(guān)系匪淺,在她面前,陸湛寧一直以學生自居。
安瀾想起有事沒事經(jīng)常來醫(yī)院報到、此刻正在辦公室里打發(fā)時間的女兒,心里微嘆了口氣。她走上前拍了拍陸湛寧肩膀:“小拾給你添麻煩了,她過去沒有什么朋友,性子難免古怪,謝謝你容忍她胡鬧到現(xiàn)在?!?/p>
她這話其實是含有水分的,把安拾錦先行貶低一番,以此來試探陸湛寧對她的態(tài)度。
陸湛寧心眼活泛,只是牽起嘴角,無聲笑了笑:“您別這么說。我就是她的朋友,我們相處得很愉快?!?/p>
他的眸光平和而認真,叫人心里覺得踏實。安瀾松了口氣,這回是真的表示感謝,笑道:“小陸,謝謝你啊。”
不管安拾錦對陸湛寧懷揣著怎樣的心思,至少陸湛寧這邊她算是放心了,這孩子沒有任何嫌棄小拾的意思,是真心實意地和她做朋友。
辦公室里,安拾錦打開了桌上的電腦,百無聊賴地玩起單機小游戲。桌邊突然添置上一杯熱水,她目不斜視,已經(jīng)察覺到來人是誰,微微笑著說:“媽,我不渴的?!?/p>
安瀾靠著桌沿,垂眸看她:“誰說渴了才能喝水?”
安拾錦撇撇嘴,關(guān)閉網(wǎng)頁,歪頭問:“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安瀾沉默半晌,斟酌著開口問:“小拾,可不可以告訴媽媽,為什么非要和小陸做朋友?他是有什么地方讓你覺得與眾不同么?”
“嗯,他是獨一無二的?!卑彩板\回答得干脆又直接,“媽媽你知道么,我覺得我可能把這輩子所有的運氣都花光了,如果我不能努力抓緊他,我很怕再也沒有另外一次機會了?!?/p>
她這一輩子太長,她多怕剩余的那段漫長的時光里依然沒有搖光的身影作陪,她是有多感激莫尤費盡心思送她來異世讓她和搖光重逢。即便所有人都欺瞞她,即便她來這里只是為了尋找什么莫名其妙的有緣人,她依然心懷這份感激。
那個自責的女孩子和她是如此相似,如果是綠舒把搖光尋回靈犀谷,如果她是在搖光記得所有事情的情況下與他相認,她一定會愧疚得抓心撓肺。她什么也不記得,她不想搖光像那個女孩子的男朋友那樣面對一個這樣悲傷絕望的事實。所幸現(xiàn)在他和她都對過去一片空白,他們可以重新建立友情根基。
長久以來,安拾錦的目光都像是純凈清澈的溪流,仿佛能夠洗滌人的心靈般,讓所有人見了都心生贊嘆,可她輕輕瞥過來,安瀾卻第一次看見那雙波光瀲滟的水眸里沉郁得如同落入了塵埃。
安瀾有些心慌:“小拾,你在想什么?”話一出口,就被安拾錦突然發(fā)直的眼神給定住了,安拾錦抓著她的胳膊急急問:“我要把小陸醫(yī)生抓在手里誰也奪不走,媽你有什么辦法么?”
“……”安瀾撐圓了眼睛,整個人呆住了。真的……只是想和他做朋友?這霸道的占有欲可一點也不像!
安拾錦等著安瀾出招,耳朵倏地一動,忽聞門口有熟悉的氣息,扭頭一望,可不就是陸湛寧在那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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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陸湛寧的車里,安拾錦難得忸怩起來:“那個……我不是要獨占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她郁卒地扯頭發(fā),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陸湛寧眼觀路況,默了半晌后,面無表情:“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安拾錦眨巴著眼睛疑惑狀。
他輕瞥她一眼:“你說話從來不經(jīng)過大腦,要是跟你較真,我等于沒腦子?!?/p>
什么腦子不腦子的,安拾錦整了整表情,決定要好好和他探討一下自己之于他的重要性。
“小陸醫(yī)生,我非常非常羨慕我的好朋友能有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好朋友,那個非常非常好的好朋友就是我!”
自信滿滿的口氣,聽得陸湛寧胸腔處輕輕顫動。他愉悅地勾起唇角,華燈初上,車窗外的流光映得他笑意浮動的黑眸熠熠生輝。
“拾錦……”
“叫我小拾啊小拾!”安拾錦斬釘截鐵地打斷他。
“好,小拾……”
他笑吟吟地喊出來,低沉的磁性嗓音鉆入安拾錦的耳內(nèi)被自動轉(zhuǎn)化為暌違許久的動聽呼喚,安拾錦捧著激動萬分的心情滿懷期待地聽他繼續(xù)說。
“我很好奇,為什么一定要是我?我記得你并不喜歡我?!?/p>
她還以為會有什么特別秘辛的心事要和她分享,結(jié)果還是這種不厭其煩的問題!安拾錦悶悶地垂下眼睫,想了想,回答他:“我原先的確不喜歡你,但是那是因為我那時候不了解你啊,我覺得你挺奇怪的,不管是笑容還是說話,都讓我覺得不真誠?!?/p>
“你現(xiàn)在了解我了?”
“不,我還是看不懂你。不過沒關(guān)系,我看得很開的,就算你再怎么糟糕,我都勉為其難地認了。”
“……那我是不是要謝謝你?”
安拾錦露齒一笑:“不客氣!”
“……”
安瀾下班后沒在醫(yī)院里找到安拾錦,陳安然見她往包里翻手機一臉沉重的模樣,走上前來問:“小姨,怎么了?”
“安然,有沒有看到小拾?”
“我看到她和陸醫(yī)生一起走了?!?/p>
安瀾摁下快捷撥號鍵的拇指一頓,面色當即就白了。
陳安悅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從自己眼前走過的場景,一個腳步沉穩(wěn),直視前方,一個蹦蹦跳跳,四處亂瞟,唯有一個動作驚人的相似,就是看見她的時候,都是表情淡淡地點了下頭。
她遲疑了兩秒,笑著問:“他們是不是在交往?”
“不是,只是朋友罷了?!卑矠懮钗豢跉?,“你什么時候下班,一起回去吧?”
陳安悅挑了挑眉:“好的,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p>
露天陽臺的門沒關(guān),安拾錦趴在欄桿上看風景能夠聞到從屋里飄出來的濃濃菜香。無月無星辰,只有無數(shù)的燈火跳躍。隔壁陽臺上,梧夕背著身,胳膊折起搭在身后。
“拾錦,你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正常點,老是這樣跟著他,為人不齒?!?/p>
安拾錦眉頭蹙著,從梧夕嘴里吐出的詞怎么就那么不中聽!呃,好吧,他沒用嘴說……
她也隔空傳音給他:“你知道血狐的下落么?他又破壞了一段姻緣,人家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真是怪作孽的?!?/p>
梧夕躊躇了下,搖頭:“我和他交過手,被他逃了?!?/p>
“……你也太弱了吧?”
梧夕白她一眼:“血狐生性狡猾,你要是有本事,上次別靠我救?。 ?/p>
安拾錦執(zhí)著地看他:“他現(xiàn)在頂著誰的身份?你告訴我,我來想辦法收拾他?!?/p>
“你沒開玩笑?”梧夕深覺好笑,像看著一個不自量力的小孩。
她攤手:“你要是覺得我是在逗猴,我也沒辦法?!?/p>
梧夕變了臉色:“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還這么理直氣壯!安拾錦真心覺得,梧夕沒救了,厚顏簡直如十重鐵甲!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她冷哼了一聲,隨即轉(zhuǎn)身回屋,刷的一下闔上推拉門。
梧夕目光微凝,他仰頭望向頭頂?shù)哪潜K燈,中間黑黢黢的,那是飛蟲鉆入后尸體的疊加??粗粗陀行┏錾?。
他怎么會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所以才會三番兩次心軟讓他逃了去。那只血狐名喚倉暮,自甘墮落脫離魔族管制,成了飄蕩在外的妖。倉暮曾經(jīng)跟過他,那時他去哪里,倉暮都尾隨身后……
梧夕眼底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若不是帶著他四處游歷,他也不會遭遇變故性情大變。
都說靈族善氣迎人,他們魔族又何曾起過歹心?倉暮即便在渡劫關(guān)頭,也未想過取拾錦性命。他上次想抓拾錦,也不過是想回家。靠吸食人類的記憶增加法力,自然比不過吞食自行修煉的那些妖體內(nèi)的內(nèi)丹。
至于其他原因,他看向?qū)γ娴牟AчT,耳邊傳來拾錦咋咋呼呼的褒獎之辭——
“小陸醫(yī)生,你這手藝可以去開私家菜館了,我負責給你端盤子,不收你工資,純屬好朋友的義務(wù)勞動!”
陸湛寧不以為意地一笑:“那你不是很虧?”
“我嘴巴不虧??!”
梧夕牽強地笑笑,她這樣成天跟著他,萬一讓倉暮注意到他的身份,以自己對倉暮的了解,絕對會兇多吉少。
搖光啊搖光,你有一個我這樣時刻守護你的兄弟,等你醒來要用什么來報答我?
要不這樣,把你的小拾送來讓我狠狠蹂躪一頓,我就不信治不了她的聒噪!
兀自想著,梧夕不禁莞爾,搖光怎么舍得,怕是他才一提出口就會當即甩袖翻臉吧?
作者有話要說:遲來的祝福,大家新年快樂!吃好玩好,天天開心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