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姑縣地處大涼山黃茅埂西麓,這里山巒起伏,河流縱橫,深林遍布,因?yàn)檫@里盛產(chǎn)美麗的姑娘,所以叫美姑縣。
在一條蜿蜒崎嶇的山路上,一個背著竹簍的年輕姑娘正從山上小心謹(jǐn)慎地下來。這個姑娘身材清瘦,穿一件花格襯衫和一條深青色長褲,襯衫和長褲明顯不合身,裹住正在發(fā)育的身體,顯得有些短小和局促;走得近了,她的容貌也逐漸清晰起來,皮膚微黑,但五官很精致,在那張消瘦卻很標(biāo)致的瓜子臉上,它們恰得其所,自然而協(xié)調(diào),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漆黑明亮的眼睛,讓人視之而怦然心動;走過她身邊,從背后看她,一根烏黑發(fā)亮的大辮子,隨著柔軟的腰肢而擺動,渾圓的臀部和那裸露的白皙的小腿肚更是讓人浮想聯(lián)翩。
這個姑娘就是已經(jīng)長大了的妞妞,十六歲的她剛剛拿到了四川旅游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書,正值暑假,為了攢取上學(xué)的費(fèi)用,她不得不利用閑暇的時間獨(dú)自一人上山采藥。時值黃昏,天氣悶熱,妞妞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但她心情是愉悅的,今天的收獲還不錯,應(yīng)該能賣個一百多塊錢,這樣離她去省城上學(xué)的愿望又進(jìn)了一步。
經(jīng)過命運(yùn)洗禮的妞妞變得堅(jiān)強(qiáng)柔韌,這個時候,隨著弟弟妹妹們逐漸長大,尤其是姐姐去了南方大城市打工,她們家的狀況逐漸好轉(zhuǎn)起來,妞妞開始有了自己的夢想,她不想一輩子窩在這封閉的山村,她向往著外面廣闊的天空。
走過一段陡峭的山路,地勢逐漸平緩起來,放眼望去,已經(jīng)能看到掩藏在樹木中的房屋了。
走近房屋,院子里面隱隱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是爺爺和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妞妞推門進(jìn)去,原本靠在一起講話的兩個人一下子散開了,那個女人心懷鬼胎地看了妞妞一眼說:“??!是妞妞回來了呀!妞妞,你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全村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呀!”
這是一個顴骨很高的女人,妞妞認(rèn)得她,她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媒婆,媒婆上門,難道是給姐姐說親?妞妞有一些納悶。
妞妞沒有搭理她,而是轉(zhuǎn)身去雜物間拿了個小凳子,準(zhǔn)備在院子里清理一下剛采回來的中藥。
那女人討了個沒趣,便轉(zhuǎn)身向爺爺告辭。出院門時還不忘回頭向妞妞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這讓妞妞內(nèi)心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陣恐慌。
“爺爺,她來干嘛呀?”媒婆走后,妞妞問道。
“沒啥,沒啥?!睜敔敹汩W的眼神似乎在掩飾著什么。
妞妞心中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層,但爺爺既然不說,她也不好再問,只好又說:“爺爺,阿媽呢?”
“在玉米地呢!”
“那弟弟妹妹們呢?”
“你三妹和阿媽在玉米地,小妹和阿弟去放羊了。”
“哦!”
妞妞整理完中藥材,把它們鋪在院子中間,只等著隔幾天太陽暴曬一下就可以拿到收購站去賣了,做完這些,妞妞對爺爺說:“爺爺,我去幫一下阿媽和三妹?!?/p>
玉米地很闊,里面枝繁葉茂,密不透風(fēng),妞妞費(fèi)了好大勁才找到阿媽和三妹。天氣悶熱的緣故,阿媽和三妹的臉都被憋得通紅,而且汗流浹背,妞妞有些不忍,過去把阿媽背上的背簍接過來。
玉米地都是青玉米,有的甚至剛剛吐出白須,稍老的胡須略微有些焦黃,這些就是她們采摘的對象,明天一早把它們拿到集市上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妞妞想。
“阿媽,姐姐有信回來嗎?”妞妞問。姐姐出去打工已經(jīng)一年多了,只有寄錢回來時才會捎帶寄一封信。
“沒有呢,怎么,想你姐了嗎?”阿媽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由于日夜操勞的緣故,這個不到四十歲的女人臉上有了明顯的蒼老的痕跡。
“姐姐該找個對象了吧?”妞妞沒有回答阿媽的問題,而是試探著問。
很明顯,阿媽并沒有意識到妞妞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她愣愣地盯著這個女兒,并不清楚女兒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剛才媒婆來我們家了,我以為是跟姐姐介紹對象呢。姐姐也該找個對象了吧?”妞妞繼續(xù)說。
“哦,是這樣?。磕恪卑層杂种?。
其實(shí)棗花心里很清楚,這媒婆是沖著妞妞來的,早幾天就有人給她提起,說鎮(zhèn)上煤礦廠廠長的公子看上了她家的妞妞,她當(dāng)時還以為人家說笑呢,沒想到媒婆這么快就上門了。她不知怎么樣跟妞妞說。
“那我是不是就要有姐夫了?”旁邊的三妹接過了話題,興奮地說?!岸悖阋惨佑团?,有了姐夫,我們就不用這么累了吧?”
“不要瞎說,小屁孩懂個什么?”妞妞罵了一句,心里卻越發(fā)不是滋味,她預(yù)感到這次媒婆是沖著自己來的,在這窮鄉(xiāng)僻壤,像她這樣年紀(jì)輕輕訂婚嫁人的有的是,沒想到這樣的事竟然隨時可能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想到這里,她心里堵得慌。
“媽,放完暑假,我要去成都上學(xué)了!”無論怎樣,她也不能順從大人的安排,盡管現(xiàn)在事態(tài)未明,但她還是想提前給阿媽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哦!”阿媽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
她們很晚才回到家,回家后妞妞先去廚房里洗漱,這時聽見阿媽和爺爺在院子里講話。
“今天蘭嫂來過了嗎?”阿媽問爺爺。
“來過了?!?/p>
“她來做啥子嘛?”
“提親來了,說是煤礦廠的嚴(yán)公子看上我們家妞妞了?!?/p>
“你咋說的?”
“應(yīng)承了唄,多好的機(jī)會?!?/p>
“您咋個不跟我商量一哈子嘛?孩子還那么小,她能同意嗎?”阿媽埋怨起爺爺來了。
“商量啥子呢?遲早是別人家的,蘭嫂說了,先把婚訂了,等到她成年了再過門。”爺爺理直氣壯地說。
“那您也要先跟妞妞說一聲??!”阿媽無可奈何地說。
還未洗漱完畢的妞妞裹了一件衣服就沖進(jìn)院子說:“爺爺,我的事情不消得您做主,過完暑假我就去成都上學(xué)了,天王老子地我也不嫁?!?/p>
看著轉(zhuǎn)身又回到廚房的妞妞,阿媽和爺爺面面相覷。
但事情并沒有因?yàn)殒ゆさ膱?jiān)決反對而終止,相反卻越演越烈,那媒婆往她們家跑得更勤了,有幾次被妞妞撞見,妞妞直接把她轟了出去,后來,媒婆改變了策略,直接到莊稼地里去找棗花或者爺爺。不知那媒婆用了什么樣的花言巧語,原本不贊成的阿媽也越來越支持這門婚事了,有一次還主動來勸慰妞妞。
“爺爺說得對,女人這輩子圖個啥?不就是找一個家境好的,生兒育女,為別人家傳宗接代?你看你阿媽,苦了一輩子,為啥呀?還不是沒有一個好的男人可以依靠!”
“媽!不靠男人,您不是也過來了嗎?何況,我還這么小,我不想這么小就釘死在這個地方,我還要去讀書呢!”
“人家說了,訂完婚,你可以去城里讀書,讀完書,人家還可以幫你在城里找一份事呢!他家關(guān)系可是能通天??!”
“即便他家能通天,也通不了我。”妞妞冷笑一聲說。
“好歹你見見人家再說好嗎?”阿媽央求著她。
“我是不會去的,你死了這份心吧!”妞妞斬釘截鐵地說。
由于這門親事,妞妞和阿媽、爺爺?shù)年P(guān)系鬧得很僵,見面時沒有好言好語不說,爺爺還多次借著罵妹妹對她指桑罵槐:“生你們這些東西有什么用?,一點(diǎn)都不會為家里著想!”妞妞很郁悶,也很孤獨(dú),滿腹的心事無處去排解,要是姐姐在就好了,至少姐姐會成為她的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問題是姐姐現(xiàn)在遠(yuǎn)在天邊,不要說傾訴,連聽到她的聲音都難?。o奈之下,只得把心事埋藏在心底,內(nèi)心卻越發(fā)期待著去成都上學(xué)的日子早日到來。
離開學(xué)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媒婆和爺爺這邊卻沒有消停下來,按她們的計劃,不管妞妞愿意不愿意,在她去成都上學(xué)之前,先在家里擺一桌酒,把男方叫過來,雙方見上一面,算是把關(guān)系初步定下來,等孩子大了,她自然會想明白的。
家里安排這些的時候都是背著她的,她并不知情,直到訂婚的前夜,阿媽才告訴她了實(shí)情,妞妞一聽,立刻大哭起來。阿媽一見,頓時嚇得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中,妞妞從來沒有像這樣大哭過!即使在她前后兩任阿爸過世的時候,她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她不理解自己的女兒,這訂婚本是大喜的日子,即便你不太愿意,也沒有必要這樣嚎啕大哭??!而妞妞內(nèi)心感受到的卻是委屈,為什么原本可親可敬的爺爺、阿媽不理解自己的感受,要把她像出賣商品一樣賣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呢?還有就是對失去自由的恐懼,一旦訂了婚,她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她還能像小鳥一樣自由地飛翔嗎?
阿媽本想安慰她幾句的,可是越是安慰,妞妞哭得是越傷心,她只得無奈地嘆息一聲:隨她去吧。
哭到最后,妞妞也覺得累了,她逐漸冷靜下來,哭能解決問題嗎?看來,沒有人能夠幫助自己了,包括自己的阿媽,能解救自己的唯有自己了。
“何不連夜逃出去呢?”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她被自己這個瘋狂的念頭嚇了一跳。
“那逃出去以后呢?沒有家人的支持自己能活下去嗎?”
她在內(nèi)心暗暗盤算著,一個暑假下來,自己已經(jīng)攢了一千多塊錢,這筆錢去成都應(yīng)該沒問題了,到了那邊再去想辦法吧!實(shí)在不行就只能求助姐姐了。
想到這里,她主意已定,只等大家睡熟,她便一個人起來悄悄地收拾行李。
妞妞一夜未眠,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便提上行李偷偷地出門了。
妞妞知道,自己必須在山路上步行兩個多小時趕到縣城,才能坐上直接開往成都的大巴車。好在行李不多,不過是幾件換洗的衣服而已,一個小袋子就能裝下了。
清晨的山區(qū)很涼爽,天還沒有完全亮,眼前一片朦朧,下山的路也是狹窄而崎嶇的,她必須小心翼翼、一步一個腳印才能走的踏實(shí),不至于一腳踩空。她的人生何嘗不是這樣,脫離了家庭的藩籬,她是自由了,可是等待她的更是前所未有的危險和考驗(yàn),沒有的母親和爺爺?shù)暮亲o(hù)和引導(dǎo),她能夠踏踏實(shí)實(shí)地走下去嗎?妞妞這樣想著,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期待,更有無限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