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chǎn)檢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路漫漫卻一天比一天沉默起來。
齊修遠好幾次半夜醒來,都看到路漫漫正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他請了經(jīng)驗豐富的阿姨來幫忙料理飲食,不到兩天就被路漫漫禮貌地辭退了,給的理由是家里有陌生人,住得不自在。齊修遠也只能由著她。
路漫漫的母親臥病在床指望不上,他的父母又被蒙在鼓里。之前偶爾路漫漫會下廚做一頓,兩人湊合著也就罷了。如今孕婦的飲食可不能有絲毫的馬虎,齊修遠的意思是請專業(yè)的營養(yǎng)師做好送過來,卻被路漫漫很果斷的拒絕了。
路漫漫固執(zhí)的堅持要自己做飯,齊修遠跑去幫忙都被她趕了出來。至于做飯的成果,齊修遠只能說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這樣的狀況讓齊修遠很憂慮,他琢磨著勸路漫漫休假待產(chǎn)。在滿一個月的時候,路漫漫卻自己提出這個想法。這個要求自然不過分,只是很不符合路漫漫的性格。
種種跡象都在表明路漫漫的不安,非常的不安。
他試著和路漫漫溝通過,無果。她似乎很排斥談?wù)撨@個話題。
齊修遠咨詢過相關(guān)人士,對方的判斷是,路漫漫應(yīng)該是產(chǎn)前憂郁癥,給出的建議是多陪著患者。出去散散心或者嘗試參加產(chǎn)前培訓(xùn)班應(yīng)該會有好處。
建議不錯,然而實施起來卻困難重重,路漫漫已經(jīng)到了拒絕出門的地步了。齊修遠憂心忡忡,也基本處于半休假狀態(tài)了。他整天都在家陪著她,幾天過后,路漫漫似乎稍微有點好轉(zhuǎn)了。
顯然,齊修遠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
半夜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邊探了探,卻發(fā)現(xiàn)身側(cè)空空如也。齊修遠幾乎是立刻驚出一身冷汗,開始滿屋子焦急地尋找路漫漫。
客廳的燈沒有開,電視機泛著幽幽的藍光。路漫漫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的盯著電視屏幕,滿臉凝重。
這并不是最讓人擔心的,更關(guān)鍵的事情是,電視里放映的是一部紀錄片——無聲的尖叫。
這是一部日本紀錄片,日本人的口味向來很變態(tài)。前有島國愛情片風靡全球,后有驚悚片聞名于世。國內(nèi)的驚悚片大多受到種種制約施展不開,歐美的驚悚片與其說是驚悚,不如說是惡心,日本的驚悚片卻是真真正正能把人嚇暈的。
無聲的尖叫并不是驚悚片,對心靈的折磨卻絲毫不亞于它們。這是一部呈現(xiàn)人工流產(chǎn)手術(shù)的紀錄片。
影片中被終止生命的是一個孕期十一周的嬰兒,已經(jīng)初具人形。這個時期的流產(chǎn)手術(shù)一般會采用抽吸割除術(shù),影片中也是采用的這個手段。
手術(shù)所采用的強力抽吸器探入體內(nèi),強大的抽吸力作用下撕裂或絞擰,原本鮮活的生命變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碎片。
整個過程就這么血腥殘暴地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
電視機的光線中,路漫漫的臉忽明忽暗,氣氛壓抑到極點。齊修遠快速走過去打開燈,關(guān)掉了電視。
路漫漫似乎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抬起頭神色不明的看著他。
“你看這個做什么?”齊修遠走過去將她摟進懷中:“你是怎么了?”
路漫漫輕輕的撫著依舊纖細的腹部,低聲說道:“沒事?!?/p>
“你這樣身體怎么吃得消?”齊修遠摸著她的頭,試探著說道:“明天我們?nèi)タ瘁t(yī)生,好嗎?”
“不去?!?/p>
她的聲音依舊不大,語氣也不嚴厲,越讓齊修遠不敢反駁。
齊修遠摟著她回到了臥室。將她安置在床上之后,他拿著溫熱的帕子,細致地幫她擦臉。
“漫漫,你是不是覺得特別沒有安全感?”齊修遠在身后摟著她,語氣極盡溫柔。
路漫漫有些敷衍地說道:“也許吧?!?/p>
這一晚路漫漫難得的睡的很踏實,大概是因為糾結(jié)了這么多天的事情,終于下定了決心。
孩子是一定要保住的。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她才醒過來,睜開眼,就看到穿戴整齊的齊修遠正站在床邊看著她。
“你干嘛?”
“醒了?洗臉刷牙,我們出去一趟?!饼R修遠朝她輕輕笑了一下。
路漫漫僵了一下:“去做什么?”
“剛拿到你的戶口本?!饼R修遠揚了揚手里的冊子:“我們?nèi)グ炎C領(lǐng)了?!?/p>
她的戶口入職的時候轉(zhuǎn)到了齊氏集團,方便得很。
“你在說什么?”路漫漫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這個表情卻讓齊修遠安心了不少,這些天來無論說什么她都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態(tài)度,眼下總算是有些反應(yīng)了,這一步應(yīng)該還是走對了。
“之前我是想著把你有孕的消息告訴我爸媽之后再來說這個。”齊修遠蹲下身來看著她:“現(xiàn)在你情緒不好,可能是太缺乏安全感。我不知道這個能不能安撫你,但是試試終究是好的?!?/p>
“試試?這樣不嚴謹?shù)膽B(tài)度?”
“我是認真的?!饼R修遠握著她的手道:“只是有些倉促?!?/p>
路漫漫摸了摸腹部自嘲地笑了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母憑子貴?”
“何必這么埋汰自己?這只是一個契機?!?/p>
路漫漫有些復(fù)雜地看著他,窗外明媚的陽光照進來,將他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黃,看上去分外的讓人心安。
“沒有必要?!甭仿罱K還是拒絕了。
“你愿意為我生孩子,卻不同意領(lǐng)證?”齊修遠愈發(fā)的疑惑了:“是因為我提出來的時間太晚了?”
“這個孩子我是為自己生的,不是為你?!?/p>
“你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定,我不和你一般見識?!?/p>
齊修遠深吸了一口氣,今天路漫漫總算正常了很多,無論如何這都是件好事。
他試著找解決辦法:“這樣,我們往民政局的方向走,路上你可以慢慢想。如果到了之后,你還是這個想法那就算了。行嗎?”
從家里到民政局有四公里左右,齊修遠選擇了步行。一來路漫漫很久沒有出來了,二來考慮的時間也多一些。
走了一刻鐘后,齊修遠擔心路漫漫受不了,主動把她背了起來。
到達民政局門口時,齊修遠臉上已經(jīng)有一層薄汗了。路漫漫拿袖子幫他擦了擦,深吸了一口氣后說道:“要叫司機過來接嗎?”
齊修遠愣了一下,背著她繼續(xù)往前走,路漫漫回頭看了一眼,民政局的標志緩慢的消失在身后。
他們在一家茶餐廳停了下來,已經(jīng)是上午十一點了。初冬的太陽沒有什么熱度,但是這么遠的負重步行依舊不是什么輕松事。
吃飯的過程中,齊修遠的臉色不見任何異常,似乎是接受了最終的結(jié)果。路漫漫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但心里又隱隱有些不知名的情緒。
吃完飯后,齊修遠拉著她的手道:“走回去?”
第二次路過民政局時,路漫漫依舊趴在齊修遠的背上,依舊不輕不重地說道:“叫車嗎?”
要說沒有一絲感動那肯定是假的,可是感動的程度不足以戰(zhàn)勝理智。
齊修遠這次停頓得久一些。民政局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十字路口,之前他們走的是南北走向的路。齊修遠默不作聲地背著她往東邊走去。
第四次路過民政局的時候,路漫漫的決定依舊沒有改變。
“都走完了,回去吧?!?/p>
齊修遠恐怕一輩子都沒這么累過,他抿著唇艱難的回頭看了路漫漫一眼。
“聽說東湖公園的梅花開了,不如去看看?”
路漫漫張了張嘴,到底沒能說出拒絕的話來。
他們最終還是沒能去看梅花,走到一半的時候,路漫漫輕輕扯了扯他的衣領(lǐng)道:“走吧,去領(lǐng)證?!?/p>
齊修遠幾乎是立刻就轉(zhuǎn)身往回走,路漫漫伸手探進他的脖頸,里面已經(jīng)濕透了。
汗水順著臉頰流淌,頭發(fā)也濕漉漉的,這大概是齊修遠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候了。
快吃晚飯的時候路漫漫接到了一則電話,電話那邊的語氣嚴肅刻薄。
“路漫漫,你今天整這些干嘛呢?給誰看的?”
路漫漫輕輕笑了一聲:“很明顯啊,齊少在跟我求婚?!?/p>
那邊的人明顯不信,冷冷地哼了一聲:“路漫漫,我沒時間和你耍嘴皮子。說吧,你今天找的什么存在感?”
“提醒你善待我媽?!?/p>
路漫漫笑著搖了搖頭,說真話反而沒人信。
這一天是十二月一日,她知道了很多瑣事。比如說從家里到民政局步行需要四千二百八十三步,再比如說民政局附近的咖啡店老板是個帥哥,印象最深刻的是民政局周日是不上班的。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齊修遠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十二月二日,無風無雨,多云轉(zhuǎn)晴,他們領(lǐng)了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