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惠芬將路漫漫帶到了書房,這個書房她自己平日并不常來,因為有太多不美好的回憶。第一次來齊家,史惠芬就是在這跪了一整天。
路漫漫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和齊修遠一番針鋒相對實在有些累,她找了張靠窗的椅子自顧自的坐了起來。
史惠芬也沒在意,提了一罐湯,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廚房剛熬的雞湯?!笔坊莘业膽B(tài)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她甚至親自給路漫漫盛了一碗湯。
“謝謝?!甭仿舆^湯,拿著勺子輕輕地攪拌,卻始終沒有喝。
史惠芬看了她一眼:“你覺得湯有問題?”
路漫漫搖了搖頭,史惠芬向來直來直往,這些手段是不會用的,也因此吃了不少虧。
“有點燙?!甭仿ㄆ鹨簧自谧爝呡p輕吹了吹,然后才喝了下去。
史惠芬總算是滿意了些,開始與她閑聊:“這些世家公子哥,大多有不少陋習,相信你也有所耳聞?!?/p>
路漫漫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好像沒有聲色犬馬,鶯鶯燕燕就不足以證明身份似的?!笔坊莘倚α诵Γ骸翱墒俏覀兗野⑦h就真的沒有。我打小就告訴他,女人這一生太不容易。來來去去,顏色再好也就這么回事,找一個合適的好好過?!?/p>
路漫漫有些詫異的抬起頭,史惠芬當年確實受了不少苦,有些感慨也是正常的。
“可是,我從沒想過,他會碰上你這種女人。”
這話有些尖銳,路漫漫喝了一口湯:“造化弄人?!?/p>
史惠芬看了她很久,路漫漫假裝不知道,小口小口的抿著湯。
“你和你媽媽一點都不像?!?/p>
路漫漫點了點頭。方素言從小泡在蜜罐里長大,單純溫柔、人畜無害,遇見路漫漫的父親之前,經(jīng)常滿世界奉獻自己的人道主義熱情。
如果路漫漫是她這個性子,早死了八百回了。
史惠芬會認識方素言,路漫漫也早就知道。
齊修遠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是在三歲的時候,那天他的祖父終于向父親妥協(xié)了。
當時方妙言還是齊浩名正言順的妻子,齊浩不管不顧地把史惠芬接了過來,其實場面有些尷尬。
這樣的情況下怎么可能相安無事,一根筋的史惠芬哪里是方妙言的對手。盡管她聽從齊浩的建議,盡量避開方妙言,依舊沒少吃虧。
史惠芬回來的第五天,就和齊修遠一起失蹤了。齊浩第一個自然是懷疑方妙言,可是對方做的太過天衣無縫。
史惠芬和齊修遠被方妙言關在方家一個酒窖里,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方妙言每天會派人給他們送一頓飯,飯菜基本都是半餿的,可是為了活下去,她強迫自己和齊修遠吃下了。
方妙言偶爾會過來,站在門口用惡毒的語言盡情的謾罵與諷刺。
一個月后,史惠芬與齊修遠還安穩(wěn)的活著,這個是方妙言沒有料想到的。
她當天貌似與齊浩起了沖突,回到方家后直奔酒窖,身后跟著四五個壯漢。史惠芬還沒反應過來,這些人就撲過來撕扯她的衣服。
方素言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她長得并不是特別漂亮,史惠芬見到她的那一刻卻覺得自己遇見了仙女。她的眼睛沉靜如湖水,讓人心安。
姐妹倆當場便起了沖突,方素言到底占理,最后成功地將史惠芬解救出來。
方素言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崇尚愛情至上,從一開始就反對妹妹嫁入齊家。如今這樣尷尬的局面,一邊是自己崇尚的愛情,一邊是自己自小疼愛的妹妹,方素言非常為難。
史惠芬之后在方家又耽擱了一段時間,方素言多番道歉,也處處貼心照拂,卻始終下不了決心送她離開。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史惠芬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耍了心機。她告訴方素言,她已經(jīng)懷有身孕了,當初生齊修遠的時候她吃了不少苦,希望這次能夠順利一些。
這其實是一個很拙劣的謊言,可是騙騙單純的方素言卻已經(jīng)足夠了。尤其是當時的方素言剛剛懷孕,整個人透著初為人母的喜悅,對史惠芬的處境愈發(fā)的同情起來。
然后,齊修遠在母親的示意下,第一次主動與方素言說了話。
“阿姨,你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妹妹?!闭勂鹞闯鍪赖暮⒆?,方素言臉上總是格外的溫柔。
“我喜歡妹妹?!饼R修遠奶聲奶氣地說道:“長大后,我娶妹妹好不好?!?/p>
方素言笑得格外燦爛。她摸了摸齊修遠的頭,打心眼里喜歡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孩子。
“你長大要自己加油哦。”
當天,史惠芬成功地給齊浩去了一個電話報平安,因為方素言的緣故,她沒有告訴齊浩是方妙言把她關起來了。
等她恢復得差不多后,方素言親自把她送到了t市,遠遠的看著齊浩把她接走才安心的離開了。
史惠芬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的背影嫻靜步伐輕快,但是史惠芬心里卻隱隱有些擔憂。
再次見到方素言是在一年之后,那個時候她父親剛去世,她穿著一身孝服,抱著襁褓中的女兒匆匆走過,神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史惠芬試圖和她寒暄,她打起精神敷衍了兩句,然后神色懨懨地離開了。
二十多年后,仙女生下的女兒長大,卻成了妖,欲置齊家于死地。
史惠芬當然不知道,方素言把她送走后,便遭受了妹妹的雷霆怒火與殘忍報復,自此萬劫不復。
仙女的女兒還未出世便被惡魔惦記,沒有仙女庇護的她,除了修煉成妖,豈有活路?
對于方素言,史惠芬心里始終有愧。得知路漫漫的真實身份后,她的心境也完全不一樣了。
“你母親現(xiàn)在可好?我之前聽過傳聞說她……”
“她還活著?!甭仿驍嗔怂?。方妙言當年為了扳倒自家姐姐,造了不少謠。
“她知道你……她在國內(nèi)嗎?”史惠芬說話向來直接,難得這次斟酌了一下,算是很給面子了。
“嗯。”路漫漫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向她:“她在你們齊家?!?/p>
史惠芬滿臉驚訝地看過來,想了好半天后才問道:“怎么會?”
“被方妙言當成籌碼送過來了。”
史惠芬有些不忍地別過眼:“我倒是不知道,她的處境居然這么差?!?/p>
路漫漫低頭苦笑,母親的處境恐怕比史惠芬想象的還要差。
“你是為你母親來的?”
“是的?!甭仿粗曇粲行┼硢。骸安还芪易隽耸裁矗c我母親無關,她很多年前就神智不清了。請您善待她?!?/p>
“好?!笔坊莘伊ⅠR點頭答應。
“齊老夫人,我有個請求?!甭仿D了一下才道:“如果可以,我想見見我媽媽。”
“人是交到阿遠手里的吧?”史惠芬皺著眉:“我一會和他說?!?/p>
“謝謝您?!?/p>
“你還是可以叫我阿姨?!笔坊莘矣行o奈的嘆了一口氣:“先前說你們領了證,后面又說無效,我也鬧不清了?!?/p>
路漫漫抬起頭,這是這些天來,她接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這段時間,齊修遠自然是受到了不少嘲笑,可是那些人對路漫漫的指責與謾罵只會更難聽。
“孩子是齊修遠的?!边@句話她本來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說,到底是被感動壞了。
史惠芬點了點頭:“我相信你。阿遠也不見得不相信,只是近來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接受不過來?!?/p>
“是嗎?”
路漫漫似乎不大相信,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前幾天他的身上有一塊青紫色的印子,我問他是怎么回事?!笔坊莘疫呎f邊看向路漫漫:“他說是拔火罐拔的,哪有火罐是鞋底的形狀?”
應該是那天她用高跟鞋砸出來的印子,路漫漫偏過頭沒有回話,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淡的。史惠芬有些看不下去,輕輕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路漫漫愣了一下,史惠芬突然吼了一句:“路漫漫。”
然后她快速地走到門口,將書房的門打開,門外站著的身影差點摔倒。
“阿遠,你在干嘛?”
齊修遠低著頭轉身就走:“路過?!?/p>
“哦?!笔坊莘覍⒙曇艄樟撕脦讉€調(diào),齊修遠落荒而逃。
再見到史惠芬是在幾天后,路漫漫閑著無聊正在織毛衣。
“給孩子織的?”
“這個是給我媽織的,我每年都會給她織一些,手藝不好,但是她都很喜歡?!甭仿吐曊f道:“也算是個念想了。”
史惠芬點了點頭,好半天才說道:“你母親的事……”
路漫漫聞言立馬抬頭看向她,一看這神色,路漫漫就知道她在為難。沒想到齊修遠做的這么絕。
“這件事,解鈴還需系鈴人?!笔坊莘逸p輕拍拍她的手道:“你和阿遠好好溝通一下,不要一上來就這么激烈?!?/p>
那個人已經(jīng)瘋了,哪里是能溝通的。路漫漫敷衍地點了點頭。
“你幫我把這些轉交給我媽吧?”路漫漫將已經(jīng)織好的毛衣遞給史惠芬。
毛衣織得實在是馬馬虎虎,史惠芬勉強夸了一句:“顏色不錯?!甭仿矝]有在意,只是輕輕笑了笑。
“阿姨,我媽媽怎么樣?”
“嗯?”史惠芬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毛衣震驚到了,似乎沒回過神。
“齊少不至于不讓您見我媽吧?”
“哦,她挺好的,精神不錯?!笔坊莘医K于回過神。
“她還記得您嗎?”
“好像有那么點印象。”
“看來我媽好了很多了。”路漫漫心情大好。
史惠芬點了點頭:“恩,你把誤會解釋清楚,爭取早點去看她?!?/p>
路漫漫忍不住笑了笑,這話說的像是勉勵罪犯在牢里好好表現(xiàn)似的。
“這不是我一個人努力就行啊?!?/p>
“你之前的事跡我有所耳聞,現(xiàn)在怎么怕了?”
路漫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史惠芬,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實在是太詭異。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心里的斗志似乎開始騷動不安。
臨走時,史惠芬在她的額頭上摸了摸:“加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