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寂靜無聲,路漫漫突然哆嗦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都變了調(diào):“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另外一種投影手段,靈感來源于海市蜃樓原理。將影像投影在水蒸氣上,由于水分子震動不均勻,可以形成層次與立體感很強的圖像?!饼R修遠有些不忍,頓了一下后還是決定如實告知:“漫漫,這些日子,你看到的母親,都是全息投影的效果?!?/p>
“這不可能,這怎么可能?”路漫漫拼命地搖了搖頭,不自覺地往后退去。
齊修遠大步走了過去,輕聲安撫她:“漫漫,都過去了?!?/p>
影像還在繼續(xù),影像中方素言突然轉(zhuǎn)過臉來看向路漫漫的方向,溫柔的笑了一下,嘴里說著什么,語速有點快,辨不太清楚。
“她說下雪了,漫漫該放假了?!饼R修遠在她耳邊解釋道。
路漫漫咬著唇,雙手握拳,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終她慢慢地朝方素言走了過去。齊修遠深吸了一口氣,緊緊的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她跟前后,路漫漫在原地站了好一會。空氣很滋潤,有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清新味道,然而這樣美好的景象終究是一種錯覺而已。清新滋潤的空氣不過是因為特制的機器在噴灑水蒸氣,入秋后的氣候依舊干燥,而讓她心心念念的母親不過是全息投影這樣冰冷技術(shù)下的幻影。
路漫漫伸出手往她的臉頰上探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指尖毫無阻礙的穿透過去,忍不住全身都顫栗起來。
“你接到她之前,她就已經(jīng)……去世了嗎?”
齊修遠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嗯。我也是直到醫(yī)生過來的時候才知道的?!?/p>
靜了好一陣子,路漫漫才問道:“那你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嗎?”
路漫漫的反應(yīng)與齊修遠想象中的不一樣,她的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平靜的,只是聲音稍稍低了一點。這種情況下,越是冷靜越是讓人擔(dān)憂,如果有可能,齊修遠是不愿意和路漫漫說起這件事情的。可是誤會太深,想要徹底解開心結(jié),這件事情避無可避。
“四月初的時候,我們在寺廟舉行了一次葬禮,是以我姨媽的名義,實際上是為……誰辦的,相信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句話練習(xí)了千百遍,可是說起來的時候依舊很艱難,依舊覺得還要繼續(xù)再斟酌一番。停頓了好一會后,齊修遠才說道:“那天是四月五號,之所以選擇這天,是因為剛好是你媽媽去世十周年的日子?!?/p>
“十年,原來竟然都十年了?!甭仿樕祥W過一抹蒼涼的笑,突然覺得有些累,她蹲下|身趴在膝蓋上。
她覺得人生實在太過于諷刺,這些年她忍辱負重、竭力鉆研,時常深陷良心的譴責(zé),早早喪失自己的興趣愛好,與身邊的同齡人格格不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標,然而這個目標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喪失了意義。
一路走來,不是沒有恨過,不是沒有埋怨過,可是心中總有一股信念支撐著她,她總在想她這輩子這么苦,也就這么一個愿望,上天總會眷顧她一次吧?然而終究是奢望。
這個目標倒了之后要怎么辦呢?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弄得這么糟糕,當(dāng)初對齊家那番理直氣壯的報復(fù),現(xiàn)在更是讓她不敢回想。
齊修遠繞到她的身前,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順手拉她的胳膊往上,緊緊的擁入懷中。
“逝者已矣。你還有我,還有孩子?!饼R修遠順著她的后背輕聲安撫。
渾渾噩噩的不知道過來多久,路漫漫抬眼發(fā)現(xiàn)天都要黑了,她掙開齊修遠退了幾步后道:“下班了,該回去了?!?/p>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眼睛也泛著紅,但是比起之前那副一聲不吭、生無可戀的模樣,還是讓人安心了不少。
從會議室一直到地下停車場,齊修遠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跟著我做什么?”路漫漫皺著眉道。
“你這狀態(tài)我能放心讓你開車?”齊修遠順手奪過她手里的鑰匙,打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上。他看了看依舊站在原地的路漫漫道:“上車吧?!?/p>
路漫漫猶豫了一會,往后座走去。用力拉了好幾次,車門紋絲不動。
“開鎖。”路漫漫朝齊修遠的方向喊了一聲。
齊修遠頭都沒有回:“坐前面來?!?/p>
又拉了好幾下車門后,路漫漫嘆了一口氣,坐到了副駕駛上。
齊修遠笑了一下:“非得坐到后面去?離我那么遠,真當(dāng)坐計程車?”
“你別忘了,你今天是來應(yīng)聘助理?!?/p>
“助理就這待遇?”齊修遠輕輕搖了搖頭:“之前某人當(dāng)我助理的時候待遇可不是這樣的吧?有司機的時候和我坐后座,沒司機的時候坐副駕駛?!?/p>
路漫漫翻了個白眼道:“所以說你不行?!?/p>
“不行?”齊修遠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今天時候不對,不然這車就該直接往郊外開了?!?/p>
車子剛好開到一個十字路口,路漫漫盯著前方看了好一會道:“右轉(zhuǎn)?!?/p>
齊修遠立即打方向盤,看了她一眼道:“這不是回家的方向啊?!?/p>
“嗯?!?/p>
“去哪?”
路漫漫有些煩躁地咬了咬嘴唇道:“你按我說的開就行了?!?/p>
齊修遠點了點頭:“是,路總?!?/p>
車子七拐八拐地轉(zhuǎn)了很久,饒是對f城不那么熟悉的齊修遠也看出來她是在兜圈子了。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側(cè)過臉看向路漫漫道:“你要是想帶領(lǐng)略f城的風(fēng)景可以直說,不用不好意思?!?/p>
路漫漫懶得搭理他,繼續(xù)指揮道:“前面往左轉(zhuǎn),之后直走,一直到……”
“一直到那棵樹那里?”齊修遠輕笑了一聲:“這棵樹都經(jīng)過好幾次了?!?/p>
“有意見你可以下車。”
“不敢不敢?!?/p>
說話間已經(jīng)快要到那棵樹旁,齊修遠問道:“之后是往右轉(zhuǎn)是嗎?”
“不?!甭仿u了搖頭道:“直走?!?/p>
齊修遠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這個與之前的線路并不一樣。那么繞了這么多圈,這個才是路漫漫的真實目的地?之前的種種不過是她在猶豫徘徊?
齊修遠越來越好奇前面究竟是要去到哪里。心里正在猜測,路漫漫突然說道:“停車?!?/p>
齊修遠依言把車停下,順著路漫漫的眼睛往右邊看過去,幾個鮮紅的大字赫然映在眼前——青樂精神療養(yǎng)院。
路漫漫盯著這幾個字看了很久,安全帶也早就解開了,最終卻還是沒有下車。
“湖云路,天譽花園。”路漫漫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道:“走吧?!?/p>
路漫漫說的是回家的位置,齊修遠看了一眼那幾個刻在石頭上的大字,輕輕“嗯”了一聲,打著方向盤調(diào)頭往回開去。
道路兩旁的路燈都是白色,到了沿江大道時,路燈突然變成橘黃色,映襯著波光粼粼的江水,看上去特別漂亮。
路漫漫在這個時候也抬起頭,情緒似乎平靜下來了。
“剛才是想去看誰嗎?”齊修遠問的時候有些小心翼翼的。
“嗯?!甭仿S口答了一聲,似乎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
齊修遠很識趣地不再追問,正在他準備岔開話題時,路漫漫卻轉(zhuǎn)過臉來道:“是方妙言?!?/p>
“哦?!毖垡娐仿y得有傾訴的欲望,齊修遠自然要捧場:“為什么最后沒有進去?”
“突然覺得沒意思?!甭仿u了搖頭道:“她現(xiàn)在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我就算罵得再狠她也聽不到,難道要去打她一頓?”
“你要是想……”
“關(guān)鍵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癱瘓了,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p>
路漫漫臉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也不知道方妙言倒得這么快是幸還是不幸。
齊修遠騰出右手,緊緊握住她。路漫漫的手被她緊緊攥成拳,指甲嵌在手心,齊修遠順著她的手背輕輕撫摸,一點一點地撬開她的五指,最后成功地與她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路漫漫掙了一下,無果,只能無奈地說道:“你專心開車,前面路段不好開?!?/p>
齊修遠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遵命?!?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