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遠又請了一天假，再次回到了臨江公寓。布桑城天氣逐漸變冷，她裹著黑毛衣慢吞吞地在小區(qū)的路上走著。從遠處看，她的背影孤單而又冷清。
大清早的天氣，空氣對于孟遠來說有點冷冽，她垂著頭輕輕地咳著。黑色的發(fā)，黑色的衣，中間只露出來一截白皙瘦弱的脖頸，觸目驚心。那樣瘦，仿佛只剩下了骨頭，明明不大的年紀，卻已經(jīng)習慣向生活低頭。
蔣勘正剛從醫(yī)院回來，沈溥昨天來看他，給他留了一輛路虎，美其名曰是慶祝單身。那會兒秦愿還沒醒，蔣勘正打了電話給家里把吳嫂叫到了醫(yī)院，自己回家洗漱準備回趟公司。
剛剛開進了小區(qū)，就看見了孟遠。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本來以為孟遠會死拖著不離婚，后來卻發(fā)現(xiàn)竟然這么好解決，甚至連財產(chǎn)都不需要分配。沈溥大聲叫好，知道他們今天辦手續(xù)，連忙安排了今晚的派對，說是一定要好好慶祝。
此時此刻，要是擱往常，他必定開著車從孟遠身邊呼嘯而過?？墒乾F(xiàn)在，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手下的反應幾乎不經(jīng)過大腦，一直在慢慢得跟在她的身后。
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等到下了車，看著她進了公寓。
屋子里還是27度，今天是吳嫂正常上班的日子，孟遠掃了一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人。家里還是老樣子，打掃得很干凈，廚房里甚至還有冒著熱氣的小籠包。
孟遠徑直上了二樓主臥，將梳妝臺上自己的東西收拾進包里。又整理了些零零散散的東西，最后才到了衣帽間。
在這里，她給蔣勘正打過領帶。剛嫁給他的時候，她幾乎什么都不會。直到有一天學校的老師問她會不會打領帶，她才趕緊去學。她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學以致用。
傻乎乎地練習了很久，每次看著蔣勘正都下意識地看向他的領帶。她不是會說話的人，又怕他用言語擊傷她?？偸锹氐劝〉?，心里偷偷地期待。直到有一天，他收了一條新領帶，那條領帶也稀奇，一般打法還真打不好。
蔣勘正一個人弄了好久，眉頭微微地蹙著，可他又不是容易放棄的人，斗爭了好久。這個時候，孟遠才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我?guī)兔?？這個我好像會的。”
蔣勘正斜著眼看她，她傻愣愣地朝他笑。大概是時間上實在是來不及了，他終于點了點頭，放開了手。
孟遠才多高啊，堪堪站在他的胸前。蔣勘正身上好聞的氣息若有似無地縈繞在鼻尖。那么近的一刻，孟遠不敢太奢侈，于是小心翼翼到十分慢吞吞，最后還是蔣勘正看不過去，不耐煩地問了句：“你到底會不會？”
“會的，會的?！边@才打上最后一個活結(jié)，目送了他出去。
記憶總是心酸而深刻。孟遠兀自一笑，從衣帽間掏出來兩個大箱子。她的衣服不多，很快就收了出來。她抱著兩個大箱子擋住了自己的臉，只能低著頭看樓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蔣勘正就這么看著她跌跌撞撞地下來。原來她既然這般弱小，這應該不是孟遠，孟遠應該是心狠手辣、手段高明的女人。
孟遠下了樓梯，放下來紙箱子才看到了蔣勘正。她有一瞬間的尷尬，幾乎不知道如何面對他。畢竟是那么深愛的人。她只能又朝他笑笑，打著不痛不癢的招呼：“你回來了？”
蔣勘正點點頭。這個時候晨起的太陽正好從落地窗戶里照進來，他整張臉浸在一片金黃色的光中。孟遠有一瞬間的恍惚。那是一張溫和的臉啊，一如許多年前的模樣。
可是蔣勘正說出來的話卻兜頭潑了她一盆冷水。
“這會兒有時間么？正好可以去趟民政局。”
孟遠的心早已經(jīng)歷大起大落，這會兒只剩下一顆麻木的心對著他木木的笑。
她也不知道除了笑，她還能做什么？
“我知道了，能麻煩你把東西幫我送到學校宿舍么？我請了一天假，隨時有時間的?！?/p>
蔣勘正點了點頭，孟遠局促地站在那里，明明已經(jīng)是這個屋子三年的女主人，卻還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哦，那個，吳嫂今天沒來上班么？我想跟她告?zhèn)€別?！?/p>
蔣勘正推了推眼鏡，隨手脫了外套，從地上搬起孟遠的兩個紙箱子。隨后又告訴她：“我讓她去醫(yī)院了?！?/p>
去醫(yī)院里照顧誰不言而喻，孟遠趕緊點點頭：“哦哦，那也沒關(guān)系，麻煩你幫我說一聲。”
蔣勘正輕輕松松地扛起兩個箱子，側(cè)頭無聲地望了望孟遠。孟遠對蔣勘正的所有動作都清楚明白。是讓她走的意思了。孟遠連忙拿起裝好的包。
這就是告別了啊，孟遠掏出了自己的鑰匙環(huán)，扯下了鑰匙，不小心還劃破了手指。她的手有些僵硬，硬生生地掰開了鑰匙圈，將鑰匙放在了客廳的桌上。
果盤里還有她沒有來得及清理的水果，冰箱里還有她親手包的餛飩。這個家里她留下了，可是這個家卻留不下她了。
孟遠終于看了最后一眼，帶上了門。
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三年里從來沒有做過的位置。她從前一直以為要讓自己與將勘正離婚，她會死的，可是現(xiàn)在她除了心里空蕩蕩的，反倒生不出歇斯底里的情緒來。
劃破的手指血已經(jīng)止住了。她又習慣性地垂著頭，無意識地摸索著。
蔣勘正皺了皺眉，騰開來一只手，從儲物柜里摸了大半天，終于摸到了一張創(chuàng)口貼，遞給了孟遠。
“謝謝，謝謝?！泵线h道了兩次謝，有點誠惶誠恐。
蔣勘正嘴角扯出一絲笑：“孟遠，你不用這樣。我希望我們之間清清楚楚，房子股票依舊有你一份。不過，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p>
她飛蛾撲火般的愛，最終沒有打動那顆磐石般的心。她永遠站在最底下，即便努力萬分地伸出雙手，也絲毫夠不到夜空中那顆最遠的星。
“你知道……”孟遠纏上了創(chuàng)口貼，聲音輕而緩：“我是那么愛你啊。”
她幾近喃喃自語的話，沒有傳到蔣勘正的耳朵里。
民政局很快就到了，孟遠開了車門，從包里掏出紅色的小本本。她忍不住翻開了看了一眼，蔣勘正臉色僵硬而冷漠，而她則是做賊心虛，連鏡頭都沒有敢看。
辦理的過程太快了，面色冷淡的工作人員只問了他們確定沒有這一個問題。
蔣勘正點了點頭：“想好了?！比缓笱凵癖銦o聲地掃向孟遠。
“我也是?！?/p>
“啪！啪！”兩聲，紅本換成了藍本。
在法律上，她已跟他再無關(guān)系。而在情感上，她從來走不進他的世界。
走出民政局，太陽已經(jīng)暖洋洋地照上來了。孟遠自己抱起了兩個紙箱子，攔了輛的士，朝蔣勘正點點頭：“我先走?！?/p>
這一次，她總要先走。
蔣勘正看著孟遠的車駛出了他的視野，電話便響了起來。
沈溥浮夸的話語頓時傳進了他的耳朵里：“阿正！歡迎你回到單身的世界！晚上老地方，周恪初那小子好不容易將自己兒子托給他叔叔了，你可得出來?。 ?/p>
“你自己玩吧?！?/p>
“我擦！你……”
沈溥還沒說完，蔣勘正已經(jīng)掛了電話，他再看孟遠，已經(jīng)找不到蹤影了。
當初她大張旗鼓，費盡心機擠進他的生命，沒想到離開地卻那樣無聲無息。
竟然那么順利，蔣勘正發(fā)動了車子，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迎面而來一輛急救車呼嘯而去，蔣勘正掃了一眼，車速加快，到了醫(yī)院。他摘下了戒指，隨手放在了兜里，上了二樓。
卻沒有想到秦愿竟然不在病床上，他立刻去找主治醫(yī)生，卻碰到了周恪初。那人，站在神外科外走來走去，神情專注，臉色卻像是鍍上了一層寒霜，連蔣勘正路過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秦愿已經(jīng)醒了過來，正在做檢查。蔣勘正這才又回去跟周恪初打了招呼。
“老周！”
周恪初下意識地點點頭，愣愣地看著他：“哎，你知道剛送來的病人是誰么？”
“誰？”
“在民政局旁邊出的車禍，估計得死了，這會兒正在找病人家屬呢。誰知道是誰?。俊?/p>
蔣勘正心里嗡的一聲，他突然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周恪初看了看表：“就剛才，不過二十分鐘前吧?！?/p>
“那你在這里干嘛？！你認識么？！為什么要問我認識么？”
周恪初臉色突然一沉：“我來找人，她做手術(shù)了，沒人簽字，耽誤時間。我在等她。你可別問我找誰?！?/p>
蔣勘正掏起了手機，手指莫名地發(fā)起抖來，撥向了那個沒有撥過幾次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