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遠下午就接到了母親李深的電話,在電話里李深語氣淡淡的,只是提了提:“你和阿正離婚了?”
隔著電流,母女情分也似乎也淡,孟遠無聲地點了點頭又道:“是的?!?/p>
李深仿佛在思索,頓了兩三秒:“今晚回來,你爸爸和我都在家?!?/p>
“知道了?!?/p>
孟遠辭職的事情沒有提,但是這種事也不可能瞞過他們。很快到了晚上,霍明朗回了醫(yī)院上班。她準備出門回家的時候,剛下樓,竟然看見了傅家琪。
他也是剛到,看到孟遠,十分高興地朝她招招手:“嗨!孟遠,這呢!”
“家琪?你怎么在這?”
傅家琪很驕傲:“打聽你還不容易?快點,我剛剛寫了一首曲子,你看看怎么樣?”
他顯然是一路趕來,連衣服也只是一件單薄的襯衫,這會兒站在夜風(fēng)里有點冷,跺了跺腳。臉上卻興奮而快樂。
孟遠靜默了一秒鐘,不知道怎么拒絕他。只是垂了頭,露出一大截瘦弱的脖頸,十分無措。
傅家琪見她久久不說話,又是這幅模樣。心里別扭極了,仿佛也不過才多久之前,孟遠在他面前永遠是昂著頭的,永遠都高高在上,恨不得俯視他,可是現(xiàn)在呢,她只知道低著頭,連話都不敢說。
“你是不是有其他事情?”
孟遠這才又點了點頭,朝著他說道:“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回家一趟,我爸媽回來了?!?/p>
傅家琪眉一挑:“他們回來啦?”他又道:“也是,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大大小小的報紙都上了,他們也得回來了?!?/p>
連傅家琪這種從來不看八卦小報的人都知道報紙上寫得到處都是,孟遠苦笑了一下:“我先走了。”
“這么生分干嘛?!”傅家琪十分不滿:“還當不當朋友了,我送你回家行么?”說著他便打開了車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這些年孟遠的朋友實在不多,她終于笑了笑:“謝謝你。”
“客氣什么。”
孟遠坐在副駕上,傅家琪隨手打開了車里的音樂。孟遠仔細一聽,好像是他在國外的某一場演奏會的一首曲子。
“很不錯?!彼澋溃骸澳闼疁室呀?jīng)十分一流?!?/p>
難得夸他,傅家琪眉梢都往上翹。高興玩了,他便說:“孟遠,你以后別那么小心翼翼,行不行?得罪我也別怕,朋友之間總是會吵架然后和好的?!彼麄?cè)過臉瞄她一眼:“我倒希望與你吵架??偤眠^你現(xiàn)在這樣?!?/p>
孟遠聽到他這話,心里發(fā)酸,小情緒就像是發(fā)酵的乳酸菌慢慢浸過她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她之所以這樣,不過是因為怕失去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她已然太孤單,怎敢冒險?
可是傅家琪這樣說,實在是將自己當做真正的朋友來對待。孟遠抿了抿嘴:“謝謝你,家琪。”
車子終于停了下來,傅家琪隨手拍拍孟遠的肩:“再見。明天來樂團工作?”
孟遠點點頭:“嗯?!?/p>
李深早就站在了家門前,看到孟遠回來,向她招了招手。孟遠向傅家琪告別:“再見。路上小心?!?/p>
孟遠其實已經(jīng)將近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見過父母了,平常聯(lián)系也不多。她爸爸孟軍打給霍明朗的電話要比自家女兒還多。從小到大,父母時常出國,說老實話,孟遠跟家里老阿姨的時間比父母多不知多少倍。
“遠遠,那是家琪么?”
孟遠點點頭:“他回國發(fā)展了?!?/p>
“過得真快。你們都長那么大了。進來吧。”
孟遠走進了這個幾乎讓她有點陌生的家。孟軍正坐在餐桌上,見她過來,招呼廚房里的阿姨:“桂嫂,別弄了,遠遠回來了。”
桂嫂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六十多了,帶著副老花眼鏡。從廚房里迎出來,擦了擦手,笑瞇瞇地看這么孟遠:“遠遠回來啦?”
她不知道孟遠其實回來過一趟,那時候孟遠心酸難當,再加之是大晚上,更沒有跟她打招呼。
“桂阿姨好?!?/p>
桂嫂笑瞇瞇地又轉(zhuǎn)身從廚房里端出了孟遠喜歡吃的糖醋排骨:“遠遠,從下午就開始弄啦,很香,你嘗嘗。”
“坐下吃飯吧?!崩钌罱o她盛了飯。
一家四口人都坐了下來,沒人說話,他們家在餐桌上的氛圍向來如此。也沒有人習(xí)慣夾菜。
菜很香,孟遠卻吃得很少。收拾碗筷的時候,桂嫂看她消瘦的模樣很是心疼:“遠遠,是不是太辛苦,姑爺也忙嗎?”
孟遠沒有說話,她一個老人家顯然不知道,孟遠看著她殷切關(guān)懷的目光,緩緩地搖了搖頭。
桂嫂恨不能理解,但是孟遠這孩子凡事都喜歡埋在心里。她只能嘆息一聲:“往后多回來看看啊,我給你做好吃的?!?/p>
“嗯,我知道的?!?/p>
孟遠洗完澡,躺在房間里。這間屋子和一般小女生的閨房差得很遠。連一個毛絨玩具都沒有,更別提什么夢幻公主風(fēng)的東西。孟遠坐了起來,隨手拉開了床頭柜。里面滿滿的都是樂譜。
她一本一本翻開來,滿滿的又都是她曾經(jīng)的筆記。紅色的、藍色的,有時是鉛筆,涂涂寫寫,甚至這一段該用什么樣的技法她都寫得明明白白。
只有一個曲子,空白一片,什么都沒有。只在開頭的地方標了一個:F。孟遠的雙眼沉沉,睫毛微微地顫動,最后滴了一滴淚下來。
《流浪者之歌》。F的意思是The Favourite,她現(xiàn)在甚至還記得當初標上這個記號時的心情。隱秘而又激動。這是她在蔣勘正面前拉的第一首曲子。
他當時很認真,孟遠總以為這是屬于他們的記憶。所以不忍心做上任何標記,只怕玷污一顆拳拳之心。
孟遠立馬擦了擦眼淚,李深敲了門就進來了,看見她拿著樂譜,只問她:“當年為什么要說謊?”
她顯然已經(jīng)跟蔣母聯(lián)系過,李深走上前。孟遠手指緊緊地扣著樂譜,臉色發(fā)白。
“哎。遠遠”李深終于看清孟遠臉上的淚,她走過去坐到了孟遠身邊,伸手抹掉了她臉上的淚珠:“別哭了?!?/p>
“媽媽?!泵线h抬起頭,眼眶通紅:“我錯了。”
“這樣也好?!崩钌顜资陙硪恍闹辉诳蒲猩?,對女兒實在太少關(guān)愛,見她連哭都忍著,心中大慟,她又說:“遠遠,你已經(jīng)付出太多。說實話,媽媽從來沒有看好過他。他向來驕傲,眼高于頂,當時被逼迫結(jié)婚,心里肯定不愿。現(xiàn)在離婚,對你也算是解脫?!?/p>
李深為人冷淡,就連自己女兒也很少說這種話。
孟遠心酸難當,突然抓住李深的手:“我真是大錯特錯。三年時間,無論我怎么做,都討不得他的歡心,我還是傻乎乎的,總以為他會回頭看我一眼的。現(xiàn)在才知道,那樣的開始,他怎么可能會對我好?”
“遠遠?!泵线h的手那樣冰,沒有絲毫溫度。李深緊緊回握:“現(xiàn)在都結(jié)束了?!?/p>
“媽媽?!泵线h把她的手放在心口:“可是我這里好疼啊,有時候疼得真想死過去。”
她臉色蒼白,雙頰因為瘦而仿佛只剩下了顴骨。整張臉只剩下了一雙通紅的大眼。那雙眼里又有太多情緒。到底造了什么孽,年紀輕輕就要受這些罪?李深的眼眶也頭一次紅了起來:“遠遠,別哭了??倳^去的,總會過去的?!?/p>
孟遠嘴角扯了扯嘴,當年出了事之后,她被送進了醫(yī)院。蔣勘正從來沒有看過她一眼。她當時還小,即便拼盡所有勇氣,可是回來之后還是后怕無窮。而蔣勘正在得到她的沉默之后就像消失了一樣無影無蹤,孟遠躺在病床上,渾身發(fā)冷,她等了整整十天,期間只有蔣父蔣母來看她。
她什么都沒有了,全部身家都賭上了。她太害怕了,孤獨與絕望縈繞在她心頭,久久揮之不去。孟遠放棄了一切就為了那個人啊,可是他最后連一眼都沒有來看她。
這輩子,她算是完了。她以后能干什么呢?她不會拉琴了,也沒有人會愛她。
傅家琪得獎的消息傳回國內(nèi),她對準自己的靜脈割了下去。
李深拍拍她的頭,別扭地哄道:“遠遠,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頭了啊。我聽人說你去樂團工作了,是么?”
孟遠點了點頭:“學(xué)校辭職了,我知道……”她的聲音越來越?。骸耙院罂赡堋僖怖涣饲?,但是在樂團工作總會快樂的?!?/p>
“明朗說你氣管很差。去那里工作行么?”
“可以的?!泵线h點點頭:“我真的可以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從前的孟遠何嘗不是一個驕傲的人?她放棄自己唯一的夢想,如今終于想要回頭。李深點點頭:“遠遠,要加油。”
孟遠擦了擦眼角:“我知道?!?/p>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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