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來到前院飯廳用早膳時,江氏夫婦和江準(zhǔn)一家三口,以及周呈文已經(jīng)在餐桌上坐好。
江凌明顯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江弘文和趙氏均臉色沉沉,而周呈文則一臉得意的模樣,看著三人進(jìn)屋入座,顯然是那黑狀告得頗為成功。
周呈知淡淡笑了笑,與在座幾人拱手行禮后,拉著周呈儒坐下。
江凌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本打算在他旁邊入座,卻被江弘文出言阻止:“凌兒,過來坐爹爹這邊。”
江凌不自然地笑了笑,走到她爹旁邊的位子坐下。
周呈知挑挑眉,心下了然,無奈地勾了勾唇角。
下人擺好飯食,周呈文看著正給自家大哥布弄早膳的周呈知,不緊不慢地開口:“三弟,你早前說這回來揚(yáng)州,是要帶大哥去你舅舅家的云閑山莊泡溫泉,打算什么時候去?”
周呈知笑著看吃得專心的周呈儒,隨口回道:“不急,等天氣稍微冷點(diǎn)了再去。”
江弘文笑了笑:“云閑山莊我也聽說過,里面有一處溫泉極佳,這個時節(jié)雖然還算太涼,泡溫泉倒也適合。三皇子殿下帶著大皇子從京城到咱們揚(yáng)州,想必也是舟車勞頓,我們江府比不得令舅的云閑山莊,怕不是會讓兩位皇子受委屈,不過若是要去云閑山莊,倒是有一輛新馬車,可以送你們過去?!?/p>
他雖然語氣恭謙,但這話里明顯已經(jīng)有了逐客的意思,周呈文得意地冷哼笑了一聲。江凌喝了口粥,小心翼翼去看周呈知的表情,只見他面色如常,好看的眉眼間,甚至還帶著云淡風(fēng)輕的笑意,看到周呈儒吃下慢慢一口餃子,才不緊不慢開口:“江伯父客氣了,江府在揚(yáng)州城排不上第一,也能排第二,而且就在揚(yáng)州城內(nèi),論風(fēng)光和便利,都比云閑山莊好上許多。四年前我大病初愈,初次來揚(yáng)州,江伯父的款待,至今記憶猶新,甚是感激。這回我大哥身體也是將將恢復(fù)不久,也希望他能感受一番江府上下的熱情,讓他開心,就是怕打擾了大家?!?/p>
他這番話說得溫文有禮,不失分寸,給出的原因又是為了大皇子,江弘文再拐彎抹角逐客,便顯得不太適合,畢竟對方是位居高位的皇子。他訕訕笑了笑:“只要大皇子住得開心,下官當(dāng)然榮幸之極?!?/p>
一旁的周呈文卻是嗤了一聲:“三弟何時變得如此厚臉皮了?”
周呈知置若罔聞,仿佛沒聽見這聲譏誚的笑。
一頓早膳用完,周呈知彬彬有禮地同江氏夫婦告別,領(lǐng)著吃飽喝足的周呈儒去江府后園玩,哪知周呈儒卻朝江凌招手:“凌兒妹妹一起玩?!?/p>
江凌看了眼臉色郁郁的父母,搖搖頭:“大皇子殿下和呈知哥哥玩就好,凌兒不去了?!?/p>
周呈儒撇撇嘴,繼續(xù)道:“凌兒妹妹一起嘛!”
江凌看向父親,江弘文瞥了她一眼,笑著朝周呈儒道:“大皇子殿下,下官有些話要對凌兒說,晚一點(diǎn)再去找殿下一起玩如何?”
周呈儒抿抿嘴,可憐巴巴地看向自己三弟。
周呈知輕輕笑開,拉了拉他:“大哥,既然江伯父同凌兒妹妹有話說,三弟帶你去先去后園玩?!?/p>
周呈儒點(diǎn)頭甕聲甕氣應(yīng)道:“好的?!?/p>
周呈文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哥,二弟也去陪你?!?/p>
周呈儒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待幾人離開,江準(zhǔn)也攜妻兒離去,屋子里只剩江氏夫婦和江凌三人。
江弘文在椅子上坐正,看向自家小女兒,面色沉郁、江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在安撫他的情緒。
江凌也不知周呈文對自己爹媽說了什么,只能先裝作什么都不知,咧嘴一臉天真地笑了笑:“爹,你要同凌兒說什么?”
江弘文看向她,冷聲道:“你和三皇子怎么回事?”
江凌愣了下,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道:“什么怎么回事?”
江弘文輕喝道:“你別給我裝傻,呈文都跟我說了?!?/p>
江凌更加做出一頭霧水的樣子:“表哥跟你說了什么?”
江弘文眉頭皺起:“呈文說三皇子對你有那方面的心思,說他打算要娶你做他的王妃,還說你被他用小伎倆騙去了心思?!?/p>
江凌掩嘴噗嗤笑出來,拉著身旁的趙氏道:“娘,你聽聽爹爹說的話,表哥這些話他也信?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三皇子這次才剛剛見面,離上回已經(jīng)有了四年,就算那時我們是親近了些,但我不過九歲,他也才十歲出頭,能對我有什么心思?”
“呈文說的話我當(dāng)然不會全信,但是昨日大皇子可是叫你什么‘憂憂的王妃’,他一個癡兒說這些話,怕不只能是三皇子教的吧?!?/p>
江凌怔了怔,又靠在趙氏肩膀撒嬌:“娘,爹爹怎么連一個癡兒的話也放在心上?”
趙氏拍拍她的手,朝江弘文道:“夫君,凌兒畢竟是女兒家臉皮薄,你別這么咄咄逼人。我看她說的也沒錯,三皇子距上回來揚(yáng)州都四年了,當(dāng)時都是小孩子,哪能有什么不尋常的心思,現(xiàn)在又才剛剛見面,就算真對咱閨女有想法,也不可能那么快?!?/p>
江弘文點(diǎn)點(diǎn)頭:“呈文和三皇子素來不和,說的話自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也不能不全信。我活了這個年紀(jì),識人的本領(lǐng)多少還有一些,我看三皇子對凌兒確實(shí)是不太一樣。不管怎么樣,凌兒你這回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免得弄出什么問題?!?/p>
趙氏也附和:“凌兒,你爹說得沒錯。你如今也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你同娘說過只想找個普通點(diǎn)的人家,安安分分過日子,我和你爹也認(rèn)同。太子那邊我們會盡量幫你處理,畢竟皇后是你姑母,凡事都好商量,但可別太子這邊沒問題了,又冒出個三皇子一紙聘書下來,那我們可就難以應(yīng)付了?!?/p>
江弘文點(diǎn)頭,露出憂心忡忡的模樣:“三皇子同你姑母和表哥齟齬多時,你要真嫁給三皇子,我們江家到時難免不好做。況且三皇子大舅是一品鎮(zhèn)邊大將軍,手握十萬重兵,如今算得上是權(quán)傾朝野,如果待日后三皇子年歲漸長,承襲他舅舅的勢利,只怕太子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我們江家想要明哲保身都難?!?/p>
江凌面色微僵,她父親說的這些,正是上一世發(fā)生過的事。周呈知十七歲進(jìn)入他舅舅陳大將軍的鐵鷹軍,隨后屢立戰(zhàn)功,到后來竟然起兵叛亂,殺兄弒父,登上皇位。
趙氏見她怔忡的模樣,以為她是被江弘文的話嚇到,趕緊拍拍她的手安撫她,又朝自己夫君埋怨道:“你同女兒說這些做什么?再說了,我們一家久居揚(yáng)州,朝堂那些事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一家子安安分分過日子就好?!?/p>
江弘文嘆了口氣:“說是這樣說,但朝廷的調(diào)令已成定局,最遲明年開春我就要調(diào)回京城做吏部尚書,別看官階升了一品,可只怕這一去,我們一家的日子反倒沒有在揚(yáng)州這般安生?!?/p>
趙氏道:“夫君,你也別想太多,我看三皇子對大皇子照料得那么周全,倒像是宅心仁厚的孩子,他們陳家那一系掌握重權(quán)也不是一日兩日,百姓口碑向來不錯,當(dāng)年陳貴妃在宮中受皇上冷遇,郁郁寡歡而死,陳家也并未有過任何表示,想來是沒有什么狼子野心。我們不必要杞人憂天?!?/p>
江弘文道:“夫人說的是,但不管怎樣,凌兒和三皇子絕不能走得太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況且呈文對此已經(jīng)不滿,要是因?yàn)榱鑳旱年P(guān)系,再讓皇家兩兄弟多生罅隙,傳出去對凌兒對咱們江家都不是好事?!闭f罷,他朝江凌道,“凌兒,你聽到了么?”
江凌點(diǎn)頭:“明白?!?/p>
趙氏笑著拍拍她的手:“凌兒別被你爹爹嚇到,他也是為你好,畢竟招惹上了皇子,泰半不會是什么好事。有一個太子表哥已經(jīng)是樁□□煩,可別再惹來一個身份更麻煩的三皇子。我家凌兒生得俊俏,不怕找不到好人家。等咱一家子去了京城,娘親就托你舅舅姨母們給你挑一門好親事。”
江凌呈嬌羞狀:“娘……凌兒還小,還想多陪爹娘多幾年?!?/p>
“那可不行?!壁w氏道,“女兒家年紀(jì)大了可不好挑夫家,得趁著年紀(jì)正當(dāng)早早定下一門好親事,娘親才放心?!?/p>
江凌撒嬌笑了笑,又試探看向江弘文:“爹爹,那太子那邊要怎么辦?他老是說這次回去就要向皇上請求指婚。要是皇上真答應(yīng)了他怎辦么?”
江弘文揮揮手:“他這說的只是孩子話,太子的婚事哪能是他要怎樣就怎樣?正常的選妃程序少不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會和皇后先說說咱們的意思,到時要真下了旨,要我們凌兒去參選,我們自然也有應(yīng)對的辦法?!?/p>
趙氏點(diǎn)頭:“凌兒你聽到了?你不愿意的事,爹爹和娘親想盡辦法,也不會讓你去做?;蕦m是火坑,我們哪里舍得你跳下去?”
江凌眼眶濕潤,笑著點(diǎn)頭:“凌兒謝謝爹爹和娘親。”
上一世她和太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江氏夫婦對她嫁入宮中自然樂見其成,但今生的命運(yùn)早已悄然改變。她和太子見面甚少,談不上青梅竹馬的感情,她再同母親說一說自己的想法,疼愛女兒入江氏夫婦,自然就不愿意自家唯一的女兒跳入宮中那個大火坑。
只是太子如今倒是好辦,可周呈知那邊卻是令人頭疼。她當(dāng)然也愿意跟父母所說那樣,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但若真的疏遠(yuǎn),他會變成什么樣子,她自是難知,他要作惡,恐怕也無力阻止。
如此一來,只怕又會像上世一樣,周呈知起兵叛亂殺兄弒父,攪得天底下生靈涂炭,她就算不嫁給太子,不用屈辱地從城墻跳下,想必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江家也不可能明哲保身。
她重活一世,不就是為了重寫命運(yùn)么?當(dāng)然不能讓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
一連兩日,雖然同在江府大院內(nèi),但江凌沒有再見過周呈知。一來是因?yàn)榻胛牡亩冢硎撬龥Q定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該怎么做。
她聽采荷說,周呈知這兩日心情似乎不錯,和大皇子出去過好幾次,買了好多小玩意回來。和太子似乎相處也算和睦,三兄弟時常同進(jìn)同出。
江凌暗暗松了口氣,她老爹前日擺出的臉色,說的那番話,周呈知不會看不出。他繼續(xù)留在江家,江凌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為了什么。
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拉得下這份面子,不知為何,江凌還有點(diǎn)小小感動呢。
玄月當(dāng)空,夜色正濃。
江凌正睡得香甜,前世今生的紛紛擾擾,都鉆入夢中。
景慈宮中,水晶冰棺中,雙目緊閉的美人,醉意朦朧的周呈知趴在那冰棺上喃喃低語的模樣。然后是最后一夜,渾身是血的周呈知將燭火丟下,把那冰棺中的女人,抱在懷中,一同葬身火海。
他抱著的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但夢中的江凌卻覺得他抱著的是此刻的自己。不知是因?yàn)橹茉獾幕鹧妫€是他身體的溫度,她只覺得渾身燥熱難耐,那燥熱竟然有種陌生的春意盎然。
她猛地從夢中驚醒,睜開眼,只見一個黑漆漆的影子覆在自己上方。
一聲尖叫未出口,嘴巴已經(jīng)被溫?zé)岬氖终戚p輕捂住。
低低的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