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小英辦公室出來,朱庸良站在門外,忍不住又回頭朝胡小英的門口望了一眼,眼中噴射的陰毒仿佛蛇信子一般哧哧有聲:他媽的,最毒婦人心!關(guān)于部里干部的調(diào)整,竟然要我和梁健商量?!
然而,這是一個逃避不了的問題。
朱庸良心里明白,胡小英讓他先考慮部里干部的調(diào)整,其實(shí)是給了他機(jī)會,如果他按兵不動,說不定什么時候,胡小英就會親自動手了。到時候,他還真不知道后果如何。一個組織部長,看起來掌管著組織人事大權(quán),但這個權(quán)力是在黨委書記的支持下才得以實(shí)現(xiàn)的,如果離開了黨委書記的支持,就會處處受制。
朱庸良原本并不看好胡小英,一個對長湖區(qū)情況并不熟悉的外來派,而且還是一個女的。他以為長湖區(qū)只要有周其同區(qū)長這位根深葉茂的“老長湖”在,胡小英是翻不起多少浪花的。只是,如今的局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最近關(guān)于人事方面的幾次較量,胡小英都以她以柔克剛的手段,占盡了優(yōu)勢。雖然說,有時候不免險中求勝,贏得很玄。但朱庸良還是很清楚地看到了一種趨勢,那就是胡小英在長湖區(qū)漸漸變得風(fēng)生水起了。
胡小英乘勝追擊,這次又要拿他組織部來開刀了。朱庸良帶著這樣的疑惑和不甘,來到了區(qū)長周其同辦公室。
周其同遞了一支煙給他。朱庸良接了點(diǎn)著。
周其同說:“朱部長,怎么耷拉著臉?”朱庸良深深吸了一口,噴出一口煙,仿佛那就是他心頭的火氣,這樣一來,心頭感覺微微松些,說:“我剛從胡小英那里過來。她讓我調(diào)整部里的干部!”周其同也點(diǎn)著了煙,抽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口煙,看著那慢慢騰起的煙,不斷變化,說:“看來,她是不肯善罷甘休??!”朱庸良說:“是啊,也怪我部里的干部科科長姜巖,讓患了憂郁癥的車小霞去處理推薦說明材料的事情,現(xiàn)在倒好人家神經(jīng)有問題,撐不住了都交代了,還把他自己和我都繞了進(jìn)去!”
周其同朝朱庸良看了一眼,說:“朱部長,有時候就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有些人沒有利用價值了、腦袋也不太好使,那就堅決劃清界限。否則,當(dāng)斷不斷,其亂不斷?!?/p>
朱庸良看了看周其同,見他眼中都是冷冷的光,仿佛兩汪冰水,心中不由一陣顫栗:周其同夠狠。說穿了,我們都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罷了,只是,姜巖不過是個小卒,而他身份更重要一些。如今他讓我對姜巖狠一點(diǎn),他日,對他來說,如果我也失去了利用價值,他是不是也會這般干脆,毫不猶豫地“壯士斷腕”呢?
周其同不知朱庸良心中的顧慮,又說:“我的意思是,胡小英就推薦說明材料的事情,恐怕不會這么算了。車小霞說你也是指使者之一,如果這件事姜巖不出來挑,那么還有誰來挑?如果沒人來挑,胡小英就有理由,繼續(xù)查下去。這樣一來,恐怕對我和你都是不利的,雖然說,她繼續(xù)查下去,也未必能查出我們什么來,但事情弄大了,總歸會影響我們在干部中的形象,你說是不是?我們要把危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圍,讓職位最低的人來承擔(dān)責(zé)任,對我們來說,就是將損失降到了最低!”
朱庸良沒辦法不同意這一做法,如果這個責(zé)任不由姜巖來挑,那就得由他朱庸良來挑。那天的錄音,各位常委都在場,聽得清清楚楚,特別是萬康副書記聽得臉都發(fā)紫。如果不把責(zé)任擱在姜巖肩頭,萬康副書記肯定會對他朱庸良有意見。如果萬康副書記認(rèn)定是他朱庸良覬覦他的位置,所以設(shè)計讓他在大會上當(dāng)眾出丑。那就糟糕了。萬康書記這人雖然粗,卻有一股倔脾氣,他若是認(rèn)定了,一時半會兒就拗不過彎了。朱庸良可不想就這樣給自己樹立這么一號敵人。而且,萬康副書記分管組織,是自己的分管領(lǐng)導(dǎo),若是他看自己不順眼,加上梁健又和自己不對盤,兩面一夾擊,想要把他這個組織部長架空,也是很容易的。無論如何,千萬不能讓萬康書記給恨上了,這事既然姜巖沒有做好,也只能讓他自食惡果了。
回到辦公室,朱庸良左思右想,還是把干部科長姜巖叫了來。姜巖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雙腿并攏,雙手放在膝蓋上,畢恭畢敬地面對朱庸良。他在朱庸良面前一直這么畢恭畢敬。
朱庸良看了看姜巖說:“姜巖,有件事情,我要先跟你通個氣!”姜巖趕緊點(diǎn)頭:“朱部長請吩咐。”朱庸良說:“這是關(guān)于你自己的事情。組織上可能要考慮給你換個崗位了。”
姜巖眼中閃出了興奮的光芒,這是年輕干部在聽到自己升遷有望時,都會有的那種閃亮亮的目光。姜巖說:“謝謝朱部長了?!敝煊沽夹南?,你謝我什么??!等我說完,你不罵我,我謝謝你才對。
姜巖期待地看著朱庸良。朱庸良有點(diǎn)心煩,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水,理了理思路,說:“姜巖,這件事情,這樣的結(jié)果其實(shí)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畢竟你在部里工作時間也長了,為干部工作也付出了許多的勞動,有功勞也有苦勞?!苯獛r心想,看來朱部長還是舍不得放我走,不過能提拔著出去,總是好事,就說:“謝謝朱部長的肯定,我在部里的時間也長了,也該給后面的同志騰騰位置了!”朱庸良朝姜巖看了一眼說:“你有這種想法就好!”
姜巖滿懷期待又小心謹(jǐn)慎地問道:“朱部長,我斗膽問一下,不知組織上會安排我去哪里?”朱庸良說:“這個還沒有定下來,不過我想,不外乎鄉(xiāng)鎮(zhèn)或者部門?!苯獛r在干部科長崗位上干的時間已經(jīng)不短了,一般組織部的中層干部出去,肯定會提拔到重要的副職崗位。干部科長,到鄉(xiāng)鎮(zhèn)去擔(dān)任黨委副書記,也不為過;到部門擔(dān)任副局長更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姜巖說:“謝謝領(lǐng)導(dǎo)關(guān)心!如果到鄉(xiāng)鎮(zhèn),是擔(dān)任黨委副書記嗎?”朱庸良聽姜巖這么問,就知道姜巖是徹底會錯了意!他還以為自己會得到重用和提拔,真是大錯特錯啊??粗獛r閃亮的眼睛,還有恭恭敬敬的態(tài)度,朱庸良都有些不忍了。只是,事已至此,不犧牲他,他朱庸良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丛谒幌?qū)λ@個部長恭敬順從的份上,看在他在組織部干了多年,且勤勤懇懇的份上,話總得給他說清楚了。不然到時候也難收場。
朱庸良看了姜巖一眼,硬著頭皮說:“姜巖,這次情況有些特殊!”姜巖眼神一暗,他感覺情況有些不妙,但他又不知如何不妙,就怯怯地問:“朱部長,你的意思是?”朱庸良說:“我還沒有跟你講起,上次的區(qū)委常委會上,胡書記收到了一條短信,短信里有一段車小霞的錄音。那段錄音在常委會上播了,車小霞說是你授意她把給萬康副書記的材料抽調(diào)了一張紙!這段話所有的常委都聽到了。”
一聽這話,姜巖就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朱庸良,好一會兒才說:“可車小霞在醫(yī)院治病啊,她本就是憂郁癥患者,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的話常委們也相信?朱部長,這事你最清楚,你幫忙解釋解釋吧!”朱庸良瞧著仍抱著一絲希望的姜巖說:“我當(dāng)然解釋了。但常委們,特別是胡書記,認(rèn)為無風(fēng)不起浪。他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必須要有一個處理,否則她不會善罷甘休。你說,如果胡書記派紀(jì)委或者其他什么人去跟車小霞核實(shí),以車小霞這樣的精神狀況,她能不說嗎?到時候,證據(jù)確鑿,可比不得現(xiàn)在只是一段莫名其妙的錄音,真假值得推敲,你覺得,到那時候,你能更好過嗎?”
姜巖這次啞了。當(dāng)時授意車小霞的,確實(shí)是他姜巖,可他姜巖也不過是他朱庸良手中的一顆棋子。也就是說,這一次如果他姜巖不做替罪羊,他們就要查到他朱庸良頭上去了。而朱庸良肯定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fā)生。只是,他在組織部那么久,不能說不努力,不敬業(yè),難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就因?yàn)檫@么一件事情宣告結(jié)束了嗎?他不服氣。
姜巖握緊拳頭,身體卻因?yàn)樯鷼馕⑽㈩澏叮骸爸觳块L,那么組織上會怎么安排我?”朱庸良說:“應(yīng)該是平調(diào)。不過,我一定會爭取在你出去之前,把你的副科級組織員身份給解決好,這樣也就是副科級干部了!”姜巖從事干部工作,當(dāng)然知道副科級組織員,跟真正的副科級領(lǐng)導(dǎo)干部成員,是存在本質(zhì)區(qū)別的,一種是職級,一種是真正有權(quán)力的領(lǐng)導(dǎo)。姜巖看著朱庸良,憤憤地吐出一句:“我會是有史以來,從部里出去安排得最差的一個吧?”
朱庸良耐心說服著:“姜巖,你別急,等你出去后,組織上還是會考慮你的!適當(dāng)?shù)臅r候,肯定會提拔你!”
姜巖的額頭沁出汗來,笑聲卻是冷的:“朱部長,我不傻。如今我還在部里,才給了這樣的安排,出去后,憑什么還能得到提拔?我在部里,不可謂不努力,不認(rèn)真,沒想到,到頭來,卻落得這樣一個結(jié)果。還真是應(yīng)了一句話,多做多錯!”
朱庸良知道這樣的安排對姜巖的確是一個打擊,可他也沒辦法。如果他不打擊姜巖,那么接下來胡小英就會來打擊他,他嘆息一聲,語重心長地說:“姜巖,你是組織部的老人了,在干部科科長職位上也呆了有些年頭了,對組織應(yīng)該有信心。也希望你能正確對待這件事!”
姜巖猛然喊了起來:“正確對待?你叫我怎么正確對待?我在組織部里拼死拼活、沒日沒夜地干,不論是對你朱部長,還是對組織部,我自認(rèn)沒功勞,也有苦勞,沒想到,臨到頭來,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jié)果,你讓我怎么正確對待?”
姜巖幾乎喊叫出來的聲音嘶啞中帶著點(diǎn)悲愴,朱庸良看姜巖失態(tài),擔(dān)心此事搞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盡人皆知,就朝姜巖厲聲喝道:“姜巖,你要清楚,你現(xiàn)在的身份還是干部科長,說話要注意分寸。好了,你先出去吧,好好想想,冷靜一下?!?/p>
姜巖瞪著眼睛,眼里幾乎要沁出血來,但朱庸良卻并不看他,目光平靜地滑過姜巖肩頭,落在窗外,陽光落在高大的香樟樹葉上,閃爍如金。姜巖無奈,狠狠地摔門而去。門外幾個機(jī)關(guān)干部,看到姜巖氣呼呼地出來,都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這樣的姜巖是不熟悉的,一向以來,姜巖對朱部長都可謂必恭必敬,亦步亦趨,今天竟然摔了朱部長的門?他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大家各自猜疑。
姜巖怒不可遏,只覺得胸口悶著一口氣,吐不出,也壓不回去,煩悶異常??吹接腥藵M臉好奇地看著自己,腳步微停,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便朝辦公室快步走去。看了辦公室里各自忙碌的兩個人,姜巖不聲不響地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徑自出了辦公室。他覺得,若在辦公室繼續(xù)待下去,自己恐怕真的要發(fā)狂了。
朱庸良辦公室巨大的碰門聲驚動了坐在副部長辦公室里的梁健。他看了看門外,似乎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想了想,還是起身往外走,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剛走到門口,就見姜巖一臉蒼白地從辦公室沖出來,朝電梯口奔去??粗獛r的背影,梁健心道:姜巖也敢跟朱庸良發(fā)飆?看來,朱庸良真是把他惹急了。是什么事呢?能把這個平日里對朱庸良亦步亦趨的人逼到絕處呢?嗯……看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姜巖要走了,而且走得恐怕不太舒服。
幾分鐘后,辦公室主任李菊來到梁健辦公室,說:“梁部長,朱部長讓你去一趟他辦公室?!绷航】匆谎劾罹眨f:“知道了?!?/p>
李菊今天穿了淺綠色修身夏裝,胸部高高隆起,兩條修長圓潤的腿如剝了皮的竹筍般直而且白。梁健覺得有些燥熱,朝天花板的中央空調(diào)看一眼,心想:也許是天氣太熱了。
對于李菊,梁健的心情是比較矛盾的。梁健幾次幫過李菊,但這個女人靈活而善變,讓人捉摸不透。她有時與梁健很親近,有時又對梁健很冷淡,甚至帶著明顯的敵意,在好幾次事件里,都有她的參與。對于李菊的多變,梁健相當(dāng)反感,當(dāng)然,這反感也許僅僅只是因?yàn)樗龥]有隱藏好自己的敵意。只是,即使如此,當(dāng)梁健看到李菊美好的臉蛋和魔鬼般的身材時,偶然還是忍不住想入非非。這也許就像書本上說的,人具有兩面性,一面是作為社會的人,一面是作為動物的人。作為社會的人,他不喜歡李菊這種性格類型的女人,但作為動物的人,卻又被李菊的美麗性感所吸引。
見李菊扭著屁股走了,梁健重整心神,走進(jìn)朱庸良辦公室。
朱庸良坐在老板椅里。梁健問了聲:“朱部長?”朱庸良這才架子十足的從靠背椅里端正坐姿,對梁健說:“梁部長,恭喜你,常委會已經(jīng)通過了重新讓你分管干部工作。我終于也可以松一口氣了,前段時間,我直管干部工作,真有些忙不過來?!?/p>
梁健知道朱庸良口是心非,像朱庸良這種人,大概做夢都想著能夠把權(quán)力集中在自己手中才好,干部人事工作也最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才過癮,夾了梁健在里面,他怎么可能放心?不過既然他這么說,梁健也不會拆他的臺,就說:“朱部長能力過人、精力充沛,干部工作在朱部長手里不過是小事一樁?!敝煊沽嫉哪抗庠诹航∧樕舷裉觏毜栋愎瘟艘槐?,眼神微微一變,心想:這個梁健也開始會對我說套話和馬屁話了,這說明他比以前更加放得開了,也比以前更加危險了。
朱庸良笑了笑,那笑容就像被誰忽然掐了似得,轉(zhuǎn)瞬即逝,說:“哪里,哪里!我年紀(jì)也不小了,有時候真感覺精力不夠。如今你分管干部工作,我也可以少操點(diǎn)心了。區(qū)委胡書記對你很看好,也希望你能在珍惜這個機(jī)會,把干部工作干好,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干部工作是非常嚴(yán)肅的,切不可再出任何紕漏了!”朱庸良抓住這個機(jī)會,當(dāng)然不會放棄婉轉(zhuǎn)的批評梁健。
梁健認(rèn)真地說:“朱部長,你說得太對了。我會珍惜這個機(jī)會,對得起領(lǐng)導(dǎo)對我的肯定。從今以后,我會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也不能讓某些人隨隨便便給我吃套路了!”他這句話,是說給朱庸良聽的。梁健清楚,在說明材料事件中,車小霞是直接操作者,而幕后最大的指使者,肯定是朱庸良。朱庸良聽了,臉色微微變了變,接著像拉絲般拉出一縷笑容,哈哈笑著:“某些腦子有問題的人說出來的話,就當(dāng)不得真了!梁部長,干部工作這個位置相當(dāng)重要,坐在這個位置上,可要鍛煉出一身從表象到本質(zhì)的本事,不然全區(qū)那么多干部,偏聽偏信,可做不好工作的?!?/p>
梁健知道朱庸良所說的“腦子有問題”的人,指的是車小霞。
梁健聽朱庸良這么說車小霞,心里并不舒服,車小霞只是一個被教唆者,說穿了不過是一個受害者,為了這件事,她心理負(fù)擔(dān)加重,最后精神瀕臨崩潰,才住了院。梁健心里非常清楚怎么對待這件事,便不再接話茬,而是問道:“朱部長,今天叫我來是?”
朱庸良說:“哦,跟你閑聊一下,把正事差點(diǎn)給忘了。胡書記提議,我們組織部的干部要做些調(diào)整,我想聽聽梁部長有什么建議?”
梁健的目光落在朱庸良身前合攏的筆記本上,說:“沒什么建議。我想,部里的干部工作,我聽朱部長的,朱部長怎么交代,我怎么操作?!彼幌氚炎约旱男睦韮A向透露給朱庸良。
朱庸良見梁健把這個球又踢回給自己,暗道:以后還真得更加小心這小子了。不過,表情卻仍然和煦:“我考慮讓干部科長姜巖出去,你怎么看?”
梁健愣了一下,很有些奇怪。梁健清楚,在這個部里,姜巖一直是聽朱庸良的。如果讓姜巖出去,朱庸良就明顯少了一條臂膀。這絕對不會是朱庸良本人的意思,他一定是受到了某些壓力。這壓力也許來自胡小英。
梁健說:“我聽朱部長的?!敝煊沽贾?,梁健跟姜巖平時關(guān)系非常一般,他之所以問梁健的意見,就是想看看梁健聽說要把姜巖弄出去時那種歡欣雀躍,人有時候就希望看到別人膚淺的一面??山Y(jié)果,梁健出乎意料地表現(xiàn)得很沉穩(wěn)。
朱庸良對梁健的這種沉穩(wěn),又恨又嫉妒,他知道自己在梁健這個年紀(jì),從未表現(xiàn)出如此的沉得住氣。他再次看到,站在胡小英那一邊的梁健,如果讓他就這樣待在他身邊,對自己是不小的威脅。
梁健感覺到朱庸良射過來的目光,有些陰惻,問道:“姜巖出去擔(dān)任什么位置?”朱庸良說:“先安排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副科級組織員吧?你覺得怎么樣?”“副科級組織員?”梁健非常驚訝。
一個干部科長出去,只安排一個副科級組織員,這在區(qū)委組織部成立以來,也是絕無僅有的。這真是開歷史先河,對姜巖肯定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朱庸良說:“你覺得副科級組織員怎么樣?”梁健看著朱庸良,腦筋飛快轉(zhuǎn)著圈,朱庸良為什么要問他怎樣?作為組織部長,朱庸良完全可以給姜巖安排的更好點(diǎn)。姜巖是干部科長,出去安排一個鄉(xiāng)鎮(zhèn)黨委副書記,也并不太過分,最多有人說組織部太強(qiáng)勢,給自己的干部安排的這么好!但這不違背組織原則,以前也有過先例。次一點(diǎn),安排一個鄉(xiāng)鎮(zhèn)組織委員或者部門副局長、紀(jì)檢組長,也未嘗不可。
如今,朱庸良卻只給姜巖一個副科級組織員的身份,并不給職務(wù)。這不符合常情。梁健更加確信,這不可能是朱庸良自己的意志,很可能是胡書記的意思,朱庸良不敢違背,所以才來問他。
撇開姜巖對梁健所使的那些陰謀詭計,梁健覺得,這個安排對于姜巖來說,實(shí)在不怎么樣。而且,組織工作是講究延續(xù),講究參照前例的,如果給姜巖這樣的安排,會對部里其他中層干部的提拔產(chǎn)生不良的輻射作用。
領(lǐng)導(dǎo)崗位資源稀缺,其他人都盯著那些領(lǐng)導(dǎo)崗位,姜巖以副科級組織員出去,以后其他干部出去安排的更好一點(diǎn),人家就會有說法,姜巖不是只安排一個副科級組織員嘛?他憑什么安排副書記!這對組織部內(nèi)部的積極性調(diào)動也很不利。
但是,這些話,梁健現(xiàn)在不能說。為什么不能說?原因很簡單,姜巖曾經(jīng)給他使過絆子。梁健不是沒有既往不咎的胸懷。但既往不咎,是建立在對方充分承認(rèn)錯誤的基礎(chǔ)上的,如果對方認(rèn)為整你是對的,你還表示對他的寬容,那是腦子浸水,梁健是不會充當(dāng)這種傻逼的。
梁健說:“嗯,副科級組織員,也很不錯了,至少也是副科級干部了!”
朱庸良原本還指望梁健說,這樣安排的太差了點(diǎn)。畢竟姜巖是干部科科長,是梁健手下的兵,如果手下的人安排得太差,分管領(lǐng)導(dǎo)臉上也無光。姜巖安排的不好,在外人看來,也說明梁健能量不夠。
所以,朱庸良希望梁健從自身的領(lǐng)導(dǎo)形象出發(fā),表達(dá)異議。他也好跟胡小英說,梁健也覺得這樣安排差一點(diǎn),或許至少可以安排一個組織委員?但梁健是這種態(tài)度,他也無話好說:“那好吧,下次常委會,把這個方案先做進(jìn)去!”
梁健說:“明白了!”
這時,有人敲門。朱庸良說了聲“請進(jìn)”。
李菊拿著一個文件夾進(jìn)來了。李菊并不避諱梁健,看來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李菊把文件夾攤開,放到朱庸良面前,說:“朱部長,市委組織部,讓我們安排一個人去四川考察援建干部。”朱庸良看了一眼文件說:“讓姜巖科長去吧,梁部長你看怎么樣?”梁健說:“我沒意見?!崩罹照f:“那我把名單報上去。”
梁健拿起手機(jī),給菲菲發(fā)了一個信息,晚上我來你這里。菲菲很快就回復(fù):好啊,你一個人嗎?梁健想到了朱懷遇,就說“幾個人,我等下告訴你!”
梁健給朱懷遇打了電話,朱懷遇說晚上有個應(yīng)酬,但應(yīng)酬之后應(yīng)該就有時間了。這等于說,梁健晚上要一個人吃飯,吃過之后,等待朱懷遇一同去菲菲那里。這么一想,就覺得特別復(fù)雜,就跟朱懷遇說:“那還是算了,下次再聚吧?!敝鞈延鏊坪跤袀€蠻重要的應(yīng)酬,也說:“那也好,我就安心陪領(lǐng)導(dǎo)去了?!?/p>
梁健想不到另外可以一起吃飯的人,心里十分詫異,難道我就這么一個朋友了?身在官場,看似每天交往的人有很多,一天都要接無數(shù)的電話,真到下班了,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可以聊聊天、談?wù)勑牡娜藚s只剩了寥寥可數(shù)的那么幾個。所以說,官員其實(shí)是表面風(fēng)光無限、內(nèi)里孤獨(dú)寂寞的一個群體。
梁健一個人來到了市中心,看到鏡州市民廣場邊上,新開了一家必勝客??吹奖貏倏停航⌒睦锞陀科鹆嘶貞?。大學(xué)時代,梁健和陸媛剛談戀愛的時候,必勝客剛剛進(jìn)入國內(nèi),陸媛是小家碧玉,很喜歡這種時新的玩意,梁健為讓陸媛開心,省下做家教的錢,帶著陸媛坐了五個小時的火車,到南京吃了一趟必勝客。當(dāng)時覺得,那必勝客的味道,真是回味無窮。
沒想到,踏入社會,兩個人就南轅北轍,各奔東西了。如今陸媛成了姜巖的老婆,而自己的感情自從與陸媛分開,就再難重新開始??粗粚η閭H,走入必勝客,有些挽著手,有些相互對望著,臉上無不是幸福的光色。梁健就自問,我還有像他們那樣愛的能力嗎?
梁健也跟著那些人,走進(jìn)了必勝客。服務(wù)員上來,問“幾位?”梁健說:“一個人?!迸?wù)員的目光在梁健臉上飛快掠過,說:“這邊請?!?/p>
梁健點(diǎn)了牛排和咖啡,還有一塊芝士蛋糕。等了許久,食物總算上來了。這期間,梁健瞧著那些年輕家庭,看他們將食物放進(jìn)嘴里,或者喝著飲料,聊著天,梁健就感覺這個世界真有些陌生。
以前整天忙忙碌碌,感覺生活似乎很充實(shí),可看著蕓蕓眾生的庸常人生,感覺那也許才是幸福的真諦吧?自己所過的日子,不是充實(shí),反而是在掩蓋生活的空虛。
不論是牛排、芝士蛋糕還是咖啡,入口都不是味兒,與回憶中的味道真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了。有句話說,相見不如懷念。吃東西也是這個理兒。
梁健匆匆吃了幾口,實(shí)在有些味同嚼蠟的感覺,也不管飽沒飽,就付了錢,走出了必勝客??纯床牌唿c(diǎn)不到,這個時候去清池會所,還早了點(diǎn),就向市民廣場的中心地帶走去。
來到廣場中央,已有不少老年人在散步、活動。這晚上有些涼風(fēng)吹過,暫時消除了暑熱。梁健就在廣場一個木頭椅子上坐了下來。
剛坐下來不久,就聽到“叔叔,你能幫個忙嗎?”,一個清脆的女聲。梁健轉(zhuǎn)過眼去,瞧見一個可愛的五六歲小女孩,身穿一條漂亮的小裙子,裙子底下的細(xì)細(xì)長長的腿白生生的,像極了兩節(jié)藕。她手中拿著一瓶飲料,閃忽著明亮的大眼睛,瞧著他。
梁健笑著說:“當(dāng)然,你需要我?guī)湍闶裁??”女孩說:“叔叔,我力氣不夠,這個瓶子旋不開?!绷航枺骸澳闶且粋€人?”女孩轉(zhuǎn)身說:“還有我媽媽,她在那里,她也力氣不夠!”
梁健順著女孩的目光看過去,不遠(yuǎn)處,有一個女人雙腿并攏坐在草坪上,白色裙子蓋住了膝蓋。梁健不由心想,母女倆都是賞心悅目的美人胚子呢。
小女孩的媽媽也正看著這邊,朝梁健微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的笑十分迷人,給人一種春風(fēng)拂面的感覺,梁健也報以微笑,轉(zhuǎn)而對小女孩說:“我?guī)湍愦蜷_吧?!?/p>
飲料瓶子蓋還真有些緊,怪不得小女孩和媽媽都打不開。梁健使勁一旋,瓶蓋終于開了。梁健遞給小女孩說:“拿去吧,可以喝了?!迸⒆咏恿诉^去,說:“謝謝。”
女孩走后,梁健把目光移開,看見天空之中隱隱出現(xiàn)了白色的月亮。夏天晚上七點(diǎn),天都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月亮就如素描一般,淺淺淡淡,卻有別樣的味道。
小女孩如歡快的蝴蝶般又跑了過來,說:“叔叔,這塊蛋糕給你!”梁健從小女孩手中接過一小塊蛋糕,問道:“今天你生日嗎?”小女孩說:“叔叔,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媽媽帶我到公園里來玩。你剛才幫了我們大忙,這塊蛋糕是我請你吃的?!?/p>
梁健說了聲:“謝謝!”將一塊大蛋糕,一下子全部塞入了嘴里,大嚼起來,嘴部被撐的圓鼓鼓的。女孩子看了,捂著嘴巴,笑著奔回媽媽那里去了,一路喊:“叔叔肯定沒吃晚飯,把蛋糕一口就吃掉了!”
聽著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就著頭頂一輪素描般的明月,梁健忽然感覺,郁悶的心情已變?yōu)榈拿篮谩?/p>
白天里,因?yàn)榱Ρ榷噙^剩而引起的難受,此刻似乎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宣泄。再想想,他原本打算去清池會所找菲菲,動機(jī)如此不純,真是不可思議。他想,還是打消那些邪惡的念頭吧!
梁健拿起手機(jī),給菲菲發(fā)了一條短信:“菲菲,今晚另有事情了,不好意思,我暫時不過來了!”菲菲回復(fù)道:“那好吧。我原來也有幾個客人,還擔(dān)心晚上沒辦法好好照顧你呢!下次再來?!绷航。骸昂玫?,下次聯(lián)系?!?/p>
剛發(fā)完短信,有一個電話打進(jìn)來,一看卻是李菊。梁健心下狐疑,這都已經(jīng)下班了,李菊還找我干什么?他接起了電話。李菊說:“梁部長,有個事情,我通知你一下?!绷航〉溃骸罢堈f?!?/p>
李菊說:“市委組織部援川干部考察組,由你去參加?!绷航∠肫?,白天在朱庸良辦公室,朱庸良明明把這個人選定了姜巖的,怎么又突然改了?便問道:“朱部長不是定了讓姜科長去嗎?”李菊說:“名單報給了市委組織部,可惜沒有通過。他們說必須是副部長去?!绷航≌f:“還有這種要求???”李菊說:“是的。所以你做些準(zhǔn)備吧,7月25日出發(fā),還有一個星期時間?!?/p>
既然這么定了,梁健只好說:“好吧?!彼?,四川他還沒去過,趁著這次考察,去看看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