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驚訝地看了一眼老唐，又轉(zhuǎn)回去重新看著路面，沉默了好幾秒，才回過神，說：“目前還沒想過?！?/p>
老唐看了他一眼，說：“那可以現(xiàn)在想。”
梁健又看了他一眼，問：“為什么？”
老唐說，一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個不想去北京的官，不是一個好官。
梁健想反駁他，每個人都有對權(quán)利有不同的定義，但話到了嘴邊，梁健卻頓住了。他回答老唐：“北京太復(fù)雜，我想我可能還沒準備好?！?/p>
老唐又說：“如果你不去北京，那你永遠都不會準備好。”
梁健脫口便出：“那就永遠不去?！?/p>
老唐沉默。轉(zhuǎn)過臉，看著昏暗中，梁健的臉。半響，嘆了一聲，說：“看來，你心里還是在怪我們?！?/p>
梁健不想跟他談?wù)撨@個問題。因為他覺得，老唐心里應(yīng)該清楚，所以完全沒有談?wù)摰谋匾?/p>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一路到了家中。梁健送老唐到樓下，就沒有再上去。老唐進樓下的電子門時，回頭對梁健說：“回頭找個時間，我們爺兩喝頓酒！”
“好?！绷航∈种苯拥拇饝?yīng)。
其實，他心里很明白。就算他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原諒和接受老唐他們，但他們畢竟是他的生身父母，他們既然出現(xiàn)了，那總有一天，他還是要面對的。梁健不是絕情絕性的人，所以他做不到恨他們一輩子。
和老唐的這一頓酒，就安排在下一個星期六的晚上。老唐約了梁健回家吃飯。李園麗買的菜，老唐親自做的下酒菜。梁健去的時候，李園麗開的門。開了門之后，李園麗穿了鞋就出去了，說去梁健家里找梁東方他們說說話。
梁健知道，她不過是想給他和老唐一個單獨的空間，讓他們爺兩可以放開來說話。梁健進去的時候，老唐還在廚房里忙活。聽到梁健聲音，探了個頭，喊了一聲，來了啊，就又回到了廚房里忙活起來。
梁健站在客廳里，遠遠地看著一不小心就會撞到油煙機的身影，不知為何，心里竟覺得有些酸。
他小的時候，梁東方也總會做飯菜。梁東方做的飯菜，總是有些差強人意。但梁健小時候從來不挑嘴，只要是吃的，總能吃完。他想，這可能也是他現(xiàn)在能長這么高大的一部分原因。此刻看著老唐忙碌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那些回憶。他在心里假設(shè)，如果他一直待在老唐身邊，那么現(xiàn)如今的他，會是什么樣？會更好嗎？
梁健覺得也未必。有些人衡量一個人的好壞，總是喜歡用他工作上的成就，賺多少錢來衡量。但梁健不是。梁健覺得衡量一個人的好壞，應(yīng)該從兩點出發(fā)：一他自己快樂嗎？二，他身邊的人快樂嗎？
梁健覺得，除開一些事情，他還是快樂的。他身邊的人，起碼他愛著的某一部分人應(yīng)該是快樂的。
他現(xiàn)在未必足夠好，但如果一直在老唐身邊成長，也未必會比現(xiàn)在更好。梁健放棄了心中的假設(shè)，不再想他。他隨意地在屋中走動著，看著屋中的擺設(shè)。屋中擺設(shè)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撿漏。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其他的東西。梁健忽然有些不忍心，老唐和李園麗在北京的生活應(yīng)該是很優(yōu)渥的，這一點，從李園麗身上就可以看出來。但，為了梁健，他們甘愿留在寧州，住在這樣一間租來的，裝修簡陋的屋子中。說一點也不敢動，是假的。只是，梁健本能的有些抗拒這種感動。
看了一會，他發(fā)現(xiàn)，書房中，僅有的一個書架上，放著一本厚厚的類似照片簿一樣的本子。梁健拿了下來，打開一看果然是照片簿。
照片簿中的照片，從80年代的到現(xiàn)在的，都有。大部分，都有梁健的影子。梁健甚至能記得有些照片是在哪里拍的，發(fā)生過什么。有些照片，梁東方那里也有。他們老兩口也有一本差不多的照片簿，里面也同樣差不多都是梁健的照片?？墒强粗簴|方那本照片簿，和看著這本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梁健心里，五味雜陳。還沒看完，老唐在客廳喊他了。梁健將照片簿放了回去，平復(fù)了一下心情，走出了書房。
老唐的下酒菜弄得不算豐盛，三菜一湯。但聞著似乎很香。不算很大的客廳里，飄著一股濃郁的香味，讓梁健有種食指大動的感覺。
老唐從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了兩瓶一斤裝的高度白酒，一人一瓶擺在了各自身前，說：“一人一瓶，行嗎？”
梁健看向老唐，恍惚間，好像他臉上透出些神氣，梁健雖然也三十多歲了，但和老唐相比，還算是血氣方剛的漢子，當時就說：“當然行。有什么不行的！”
但話是這么說，梁健看著這52度的高度白酒，心里還是有點打鼓的。梁健以前酒量是還可以，但頂多也就一斤白酒左右，還是48度左右的。何況，他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喝酒了。
“好！”老唐卻是聽得很開心。爽快地拿出兩個小碗。梁健一看，又傻了。這酒店里和白酒，都是用盅子的。這老唐，不按常理出牌，這碗雖然是小碗，但一碗絕對抵得上一啤酒杯了。
老唐一笑，說：“用碗喝過癮。以前，我在部隊的時候，就是這么喝的。而且今天這里也沒專門的白酒盅子，將就將就吧?！?/p>
梁健本來到了嘴邊的那句‘要不換個小杯子’的話，只好又吞了回去。
倒?jié)M酒后，老唐舉起碗就是一飲而盡。梁健也只好跟上。一碗之后，又是一碗。兩碗下去，這一斤的酒瓶都空了一小半了。這酒喝的猛，饒是梁健自恃酒量還可以，都覺得有些暈乎乎了。
倒是老唐，面不改色，淡定地坐在那里，舉著筷子，氣定神閑地吃著小菜。偶爾，還招呼梁健吃。這敢情，喝下去的不是白酒，是白開水??！梁健心里腹誹。
兩碗下去后，老唐終于停了下來。沒再接著干。要不然，梁健估計自己今天是不能豎著出門了。
不得不說，老唐的菜味道是真不錯。吃了點東西后，梁健終于稍稍緩了過來。這時，老唐說話了：“知道我為什么要找你來喝酒嗎？”
梁健想了下，說：“你有話對我說?！?/p>
老唐抿了一口酒，說：“是的。男人么，喝點酒，好說話。不該說的，該說的，都好說?！?/p>
梁健覺得這話不好接，就沒接話。老唐夾了一口菜，嚼了兩下，吞下后，說：“你是我老唐的兒子，是我唐家的血脈，認祖歸宗是必然的，你覺得呢？”
梁健想問他為什么以前不來認祖歸宗，要一直等到現(xiàn)在。但話才浮現(xiàn)心中，他的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剛才在書房中看到的那一本照片簿。里面的那一張張他的照片，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多是背影，想來是偷偷拍的。忽然間，他的心就軟了。
他猶豫了幾秒后，回答：“我需要時間?！?/p>
老唐對他的回答，似乎很滿意。他一笑，說：“我知道，我會給你時間。但你要知道，時間這種東西，向來是不等人的。所以，別太久?！?/p>
梁健接話，舉起碗，喝了一大口。入口那種灼熱的感覺，猶如一道火線一般，仿佛將他心里的那些煩惱也一起給燒化了。
梁健從來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俗話說，酒后露真情。也許真的是酒精的作用，梁健在老唐面前，漸漸的放開了拘束。而老唐，卻一直無比清醒。仿佛，杯中酒真的不是酒，而是白開水。
這一頓酒喝了兩個多小時。老唐問得不多，但梁健卻是說了很多。最后，梁健還是醉了。也不知是真的喝醉了，還是因為自己想醉，所以醉了。
這一夜，梁健是在老唐家里睡過去的。醒來的時候，老唐已經(jīng)做好了早餐，不見了人。他和李園麗帶著項瑾霓裳去公園散步了。梁健看著字條，在看看早餐，愣了一會后，笑了笑。因為今天周末，也不用急著去上班，梁健吃得十分悠閑，順便想一些事情，和老唐有關(guān)，和自己有關(guān)的事情。
他很認真地將老唐說的去北京這件事，納入了考慮范圍。將去永州放在了一起，衡量著?；乇本瑢τ陧楄獊碚f，無疑是好的。畢竟項瑾的娘家在那里。但是，北京空氣環(huán)境差，項瑾的身體未必會行。而且，對霓裳的健康，也未必好。
再說他自己，雖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北京情況太復(fù)雜。梁健認為自己是實干派，但要到北京和一批大佬斗智斗勇，梁健自信心不是很足，而且也不喜歡這種勾心斗角的生活。
但，自從老唐出現(xiàn)之后，有一種感覺一直繚繞在梁健心頭，那就是，他的根在北京，他終究是要回到北京去的。
這種感覺以前并不強烈，但經(jīng)過昨夜之后，似乎變得強烈了一些。
去北京，還是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