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望眼神恍惚,口中囈語一般接著話:“是啊,楊總人還真是不錯。要不是他,我也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狗子忽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奇怪。
畢望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剛才的話,忽然臉就燒了起來,這么一個好的人,自己怎么就恩將仇報了呢?
畢望忽然覺得自己罪惡深重,恨不得立馬就沖到耶穌教堂中,拜倒在神父腳下,好好地懺悔一番。但他轉念一想,如今自己遭受的難和苦,或許也是一種贖罪吧。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了許多。
兩人又聊到了其他地方,有人陪著說話,時間就是過得快。某個點的時候,狗子忽然驚叫了一聲,說:“時間差不多了,賣餅的肯定在了。我出去給你買餅。”
說著,狗子笑瞇瞇地站起來,畢望還靠在門框那里。狗子愣了愣,略有些尷尬地說:”畢大哥,你先往里面坐坐,我得把門帶上,不然回頭有人過來看到,我會被罰的!“
畢望已經好多天都沒跟人好好說過話了,今天難得找到一個肯跟他說話的人,哪里好意思為難他。忙站了起來,讓開了位置。狗子一將門關上,這兩日一直侵襲著他的孤獨寂寞還有恐慌就鋪天蓋地而來。
他這心里那股悔恨的情緒又起來了。
狗子走開的時間并不長,最多十五分鐘。可畢望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地讓他坐立難安,心中像是有千百只爪子撓一樣難受。門開的時候,左邊側門斜照進來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那種淡淡的溫暖的感覺讓他瞬間就在心底有了決定——他一秒鐘都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了,他要出去!
可,狗子還看著他呢。畢望平生第一次耐下了性子,小心翼翼地思考起來。
“喏,吃吧?!惫纷訉⒁粋€還冒著騰騰熱氣的山東煎餅遞到了畢望面前。金黃的面皮里裹著七八種細碎的食材,散著香氣。畢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鼻腔里回蕩來回蕩去,將思緒也蕩了開去。
他十五歲就出來闖蕩了。那時候運氣不好,出來沒兩個月,身上的那點家財就都送給了小偷。沒錢又沒親人的他,在那座冰冷的城市里,舉目無親。還好,命運還算是眷顧他,當他以為自己會餓死在某個小巷的垃圾桶后的時候,他遇見了楊永成。
他帶他回了永州,還替他安排了學校讀書。那個時候,總是會有一個大媽騎著個三輪車停在校門口的香樟樹下,三輪車上放著一個爐子,爐子上安了一塊鐵板。有人過去的時候,她就會做一個煎餅。那時候沒有山東煎餅這個概念,但東西是一樣的,甚至更加美味。
畢望是那個每天光顧的人,不僅因為好吃,還因為便宜。楊永成對他不吝嗇,但他并不喜歡用他的錢?;蛟S是因為那點可笑的自尊吧。
那個餅一吃吃了三年?;蛟S是因為吃膩了,所以后來再也沒吃過。多年后,再回到永州,回到楊永成身邊時,當他平靜地告訴他,如果要進永成鋼業(yè),就得從底層做起。那一刻,他忘了曾經煎餅的味道,和校園里那段無憂的時光。
此刻,狗子的這個煎餅將這些已經被蒙塵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勾了起來。畢望忽然怔住,他究竟做了什么!天吶,他做了什么!
“你怎么不吃?不好吃嗎?”狗子見他愣在那里沒有反應,皺了眉頭問了一句。畢望驚神,哂笑了一聲,說:“沒事。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以前很喜歡吃這種餅?!?/p>
狗子咧嘴一笑,說:“我也喜歡吃。這東西不僅好吃還便宜?!?/p>
狗子的話又說到了他心坎里。畢望忍不住了,他靠近了狗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圍,確認沒人后,才在狗子狐疑地眼神中,悄悄問出:“狗哥,我能不能求你幫我件事?”
狗子見他神神秘秘地模樣,臉上揣上了點懷疑色彩,審視了一會兒后,也不知是恰好猜中了,還是真的看穿了畢望的想法。
“你不會是像讓我放了你吧?”
畢望楞了一下,但狗子都已經幫他說出了口,即使不可能,畢望也要試一把。他有些急切地拉住狗子的衣袖。狗子著急忙慌地又甩開,皺著眉頭低聲斥了一句:“別動手動腳,萬一被人看到了,我們兩個都沒好下場?!?/p>
畢望一聽,只好收起手,但嘴里的話可收不起來。
“你放我走,我給你五萬,這樣你就不用再在這里做這個了,你可以隨便找個城市,找份好一點的工作,過好一點的日子?!碑呁驗橹保挾颊f得有點語無倫次。他可能沒有意識到,五萬塊錢放在現在這個社會里,并不算什么。
但他沒意識到,狗子可是意識到了。他臉一板,壓低了聲音喝道:“你話說八道些什么。我要是放了你,老黑肯定不會放過我,輕則殘廢,重則小命就沒了?!?/p>
狗子這么一說,畢望心里那股火就有些冷了下去??蛇@時,狗子的目光在他臉上溜了一圈,嘴里又冒出一句:“而且現在五萬塊錢能干什么?!?/p>
畢望一聽,頓知,這事情還有點戲。他忙說:”那你要多少?只要你放了我,價格隨便你開?!?/p>
狗子審視著他,那一張看似老實的臉上,那雙小眼睛里面的光是狡黠而冷靜的。
幾秒后,畢望快要沉不住氣了,狗子才開了口:”如果我?guī)湍悖蔷褪前炎约旱哪X袋別在了褲腰帶上。你覺得我這一條命值多少錢?“
這話讓畢望的心里開始忐忑了。他清楚,狗子如果幫了他的話,就注定不能在永州立足了??墒牵纷右幌伦訉⑦@報酬和他的命劃了等號,這價格可就不好開了。
而且,他其實沒有多少錢,加上在永州的房車可能也不會超過兩百萬,要論現金,大概也就二十來萬。其中二十萬,還是錢江柳那幫人給他的。
畢望猶豫來猶豫去,小聲地報出了一個數字:”十五萬?!罢f完,又怕狗子獅子大開口,立馬又加了一句:”我就這么點錢?!?/p>
狗子在這社會里摸爬滾打了好幾年了,加上他從小就機靈,畢望說得真話還是假話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搖了搖頭,說到:”十五萬買我的命,還少了點!“
畢望的臉一瞬間就灰了下去,抿緊了嘴唇不再說話。狗子也不急,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一定會抬高價錢的,因為他從他眼里看得到那種想要逃出去的渴望,強烈得像是一團火,就快要將他燒的渣滓都不剩了。
果然,看到畢望臉上出現的掙扎神色,狗子心底不免生出了一些得意。他想,二十萬。他只要二十萬就夠了。有了這二十萬,他可以去另外一個城市,搞一個小店面,做點小生意。就不用再在這里,每天看著別人的臉色,低頭哈腰,過著毫無尊嚴,提心吊膽的日子。而且,他也厭倦了這里的聲色犬馬,冷血無情。他想過有人情味,知冷暖的日子。
畢望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一番掙扎之后,終于還是被心中的渴望所打敗,咬牙切齒的說出三個字:”二十萬。“
狗子眼里忍不住泛出一絲驚喜,這已經達到了他所期望的。他目光又打量了他一會。他覺得,如果自己再堅持一會,應該能從眼前這人身上榨出更多的來。但他轉念又想起曾經某個人說的話,做事不能做絕,見好就收。
狗子同意了,當然不能同意得太不矜持。在畢望眼里,他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心里掙扎,天人交戰(zhàn),才終于可憐他,同意幫他逃走。但他也有一個條件,他要和他一起走。兩個人一逃出去,畢望就得把錢給他,否則,他就是拼著被老黑打死,也要拉著他一起死。
畢望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同意。
夜幕剛臨,太陽城里的工作人員開始忙碌起來。夜色下,兩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從側門溜了出來,沿著墻角的垃圾桶,綠化,一路矮著腰快速奔逃。
畢望和狗子正在城中四處躲藏奔逃的時候,梁建正和胡小英通著電話。電話里,胡小英的聲音透著焦急。
“你實話告訴我,永成鋼業(yè)的案子跟你有沒有關系?”
梁建拿著手機,聽著這個朝絲暮想的聲音,心里泛起濃濃的復雜。一邊因為她的緊張而欣喜,一邊又因為她的質問而失望。這么多年,她難道還沒讀懂他嗎?
許是他的沉默讓胡小英察覺到了自己剛才話中的不合適。她柔軟了語氣,說到:“對不起。我不是想懷疑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事?!?/p>
梁建不忍騙她,更不忍看她為自己傷心。何況,這件事,還有些地方需要她配合。他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胡小英聽完之后,驚呼:“這樣太危險了!我不同意。這簡直就是在玩火?!?/p>
梁建笑笑,說:“這火已經點著了,已經由不得我們了?!?/p>
胡小英沉默了下來。
半響,她問:“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梁建瞇起眼睛,看著窗外的夜色,回答:”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p>
”我懂了。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的?!八饝煤芄麤Q,甚至都沒有想過要怎么做,能不能做到。
只是,于她而言,在這個時候,她只能做到。因為,這關乎著他的安危,他的前途,他的人生。
她和他是綁在一起的,起碼在她心里是這樣想的。這條路上,如果沒有了她,她又怎么走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