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灰鴿的長頸和普通鴿子一樣粗壯,身軀肥碩而寬深,沒有什么異常的地方。安拾錦把它捉在手里,它不撲騰翅膀,也不蹦跶蹬腿,歪著廣平的小腦袋,眨巴著呆滯的眼睛緊張地看著她,眼環(huán)呈金黃色,非常的亮。
安拾錦的拇指指腹輕輕點(diǎn)著它柔順的羽毛,腦子里倏地靈光一閃,正常的鴿子眼環(huán)應(yīng)該是紅色的!
捧著它開門走出去,正逢安顧城推門而出,兩人打了個正面。安顧城愣了一下,看到她手里有一只長相偏丑的鴿子,想起葉知秋前兩天在他耳邊提醒過她正處在失戀感傷的狀態(tài),出于好心,難得主動開口說了句話:
“喜歡狗嗎?回頭送你一只?!?/p>
安拾錦不解地看著他:“你今天吃錯藥了?”平時不都是避她如蛇蝎的嗎?
安顧城低頭摸了摸挺拔的鼻梁,低低輕笑了一聲:“就當(dāng)是我吃錯藥了吧。你到底要不要?”
“要?!奔奔钡貞?yīng)下,安拾錦很開心。想起過去那只喜歡和自己斗嘴的蝴蝶犬,她突然意識到,沒有人作伴,有只狗也是極好的。
安顧城沒有被拂了面子,心情很不錯:“哪兒來的鴿子?”
她想了想:“我自己抓的?!?/p>
安顧城有些吃驚,多看了灰鴿幾眼,聳了聳肩沒再多言。
“你知道哪里可以買到鳥籠么?我想養(yǎng)它?!?/p>
“不用出去買,爺爺?shù)臅坷锞陀幸恢婚e置著?!?/p>
“哦?!卑彩板\為難地看著他:“我可以用嗎?”
“為什么不可以?”安顧城再一次驚訝,她什么時候開始怕老爺子了?
拾錦唉聲嘆氣了小會兒,突然變得沒精打采:“你不會明白的?!?/p>
作為這個家里的土著居民,安顧城可以享用一切基本待遇,可她呢,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恍然覺悟到,自己的處境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寄人籬下?!凹摇边@個概念在她心里越來越清晰。她的家在靈犀谷,她的家里每個小伙伴都喜歡她,她快樂、自由、無憂無慮。而在這里,她逐漸學(xué)會了孤單。
走廊盡頭的格子窗將隆冬稀薄的陽光均勻地篩成一塊一塊,安拾錦瓷白干凈的一張臉上神情懨懨,手里的那只看起來既丑又呆的鴿子懶洋洋地掀著兩只圓眼盯著對面的安顧城,那雙滴溜溜的眸子正在好奇地打量著他。
安顧城終于相信了他媽早前說過的話,安拾錦病了,害了相思病。
他覺得既好氣又好笑,作為一個常年在美女堆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男人,他實(shí)在無法理解安拾錦這般戀愛失敗的慘狀,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瀟灑轉(zhuǎn)身,大家好聚好散,有必要像她這樣躲在家里肝腸寸斷嗎?
但是同時他又作為安拾錦唯一的兄長,即使這個妹妹曾經(jīng)讓自己頭疼,讓自己難堪,可畢竟身體里都流著安家的血液,他不由得隱隱心疼起來。她還是個孩子,過了年也才將將19歲,初戀就是有這么大的魔力,可以讓一個沒羞沒臊的小丫頭開始體會到愛中滋味,那么苦,那么澀。
拍了拍她垮下去的肩膀:“我去給你買個籠子,你等著,很快回來。”說完,邁步下了樓。
安拾錦呆了又呆,她瞅了瞅外面的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直到安顧城拎著只竹制鳥籠大搖大擺地敲門進(jìn)入她房間的時候,她用讀心術(shù)一探,這才驚覺所有人都誤會了!
她試圖解釋過,可沒有人相信,他們都用一副已然了解的神情安撫她。
安瀾說:“沒關(guān)系的小拾,不要怕媽媽擔(dān)心什么也不說,媽媽一直在你身邊,我們一起走過去好嗎?”
拾錦看著她的眼睛,淺色的眼眸深處溫柔如月光,滿滿的憐愛濃得化不開。
她忽然很想哭,這么長時間以來,她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聆聽者,她有那么多小秘密,除了莫尤,她對誰都不能說。沒有了莫尤,她便一下子失去了和靈犀谷的所有聯(lián)系,一下子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吸了吸鼻子,安拾錦紅著眼睛像一只受傷的小兔子:“媽媽,親人之間應(yīng)該無條件信賴對嗎?”
安瀾不太明白她為什么會這么問,疑惑了半晌,笑了笑:“既然你認(rèn)同彼此是親人,就說明你已經(jīng)在信賴了?!?/p>
是這樣啊……拾錦想,那就繼續(xù)等吧,爺爺會聯(lián)系她的,他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又過了幾天,很快就要過年了。
莫尤依然無聲無息,宋光吟也不曾找過她,陳安悅再過兩天就該回來了。安拾錦除了給安瀾送飯,每天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和灰鴿一起度過的。這只呆鴿看起來蠢,但其實(shí)動作十分敏捷,她隔空扔進(jìn)去的玉米粒,頭一歪就叼進(jìn)了嘴里。
“你是小特務(wù)對不對?”安拾錦啃著一根煮熟的玉米斜著眼睛掃了它一眼,一個人自言自語:“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血狐?他讓你來監(jiān)視我?會不會是爺爺?他有事不能見我,讓你來陪我?”
摳下一粒玉米嗖一下又丟了進(jìn)去,灰鴿津津有味地嚼著,圓圓的眼睛眨了兩下。見安拾錦沒反應(yīng),又繼續(xù)眨了兩下。接二連三,隔一會便眨兩下,直到她注意過來。
“你在暗示什么?”安拾錦立馬來了精神,一骨碌坐直了:“你是想說是還是不是?”
灰鴿又眨了兩下。
“是?”
眨了兩下。
“不是?”
這次只眨了一下。
安拾錦終于琢磨清楚了,眨一下是是,眨兩下是不是。
既然這樣,那它為什么不直接點(diǎn)頭或搖頭?
“小特務(wù),是你就點(diǎn)頭,不是你就搖頭,懂不懂?”
灰鴿愣了好半天,小腦袋遲疑地點(diǎn)了一下。
拾錦驚呆了,反應(yīng)這么遲鈍,是哪個笨蛋找它來監(jiān)視自己的?
打開鳥籠,一次性抓了一小把玉米粒攤在它面前,見它小腦袋啄啊啄,嘴里發(fā)出咕噥咕噥愉悅的聲音,安拾錦趁熱打鐵,問:“為什么要理我?是因?yàn)槲覍δ闾昧税涯愀袆拥孟±飮W啦對不對?”
灰鴿抬起頭,眼神有些迷惑,它心想,把我關(guān)在籠子里也算是很好嗎?
一人一鴿的相處模式總算是漸漸磨合了下來,可是關(guān)于它究竟是被誰指使來的,安拾錦依然毫無頭緒。她抓耳撓腮地想,要是小特務(wù)會寫字就好了,她就不用猜來猜去猜得頭快要炸了。
陳安悅在正月二十八這天,風(fēng)塵仆仆地旅途歸來。
兩個外表年齡相仿,實(shí)際年齡相差懸殊的女孩子窩在開著電熱毯的柔軟大床上靜靜地說著貼心話。她說給安拾錦寄了明信片,還說本來是要帶特產(chǎn)回來的,但是因?yàn)樘鼐妥约阂宦纷咭宦烦怨饬恕?/p>
安拾錦緊緊靠著她,抱著她的一只胳膊感受著從滾燙的血管里噴薄出的體溫,熱熱的,暖暖的,一點(diǎn)一滴地?fù)嵛科鹚@顆在寥寥寒冬越來越耐不住孤單的心。
就在她被陳安悅絮絮叨叨的溫軟語調(diào)哄得昏昏欲睡的時候,陳安悅突然吞吞吐吐地說:“小拾,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可是我又覺得不應(yīng)該瞞著你。你知道嗎,我遇到宋光吟了,他好像也在旅行,挎著單反,背著行囊,也是一個人到處玩?!?/p>
等啊等啊,旁邊的人一直沒有吭聲,陳安悅以為她睡著了,輕輕動了動,去看她的眼睛。這時,卻聽見安拾錦低低的聲音,似是呢喃般:“宋光吟不喜歡一個人的,他去哪里都希望有人陪著?!?/p>
陳安悅身體一滯,摸了摸她溫?zé)岬哪橆a:“小拾,忘了他吧?!?/p>
安拾錦看著青白條紋的天花板,搖了搖頭,語氣堅(jiān)定:“不要?!?/p>
陳安悅并沒有注意到,軟軟的被窩里,挽著自己的那兩只手已悄悄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