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完全是個錯誤的決定,當陳安悅輕手輕腳地推門道歉的時候,安拾錦看著她那張嘴上說抱歉、眼上卻精光肆意的臉,悶悶不樂地把頭埋了起來。
陳安悅不顧樂樂的扭動一把抱起它揣在懷里,坐床沿推了她一下:“小姨教訓(xùn)你了?”
其實她不說也知道肯定是被訓(xùn)了,安拾錦沒回來之前,安瀾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問陳安然怎么回事,她沒答,只是看了看時間,淡淡說了句:“小拾還沒回來?!彼D時就了悟了,原來是在擔心女兒的安全問題啊!
可她沒料到事情的嚴重性,安瀾后來的態(tài)度出乎了她的想象。
“哎,你到底去哪兒了,我發(fā)覺你現(xiàn)在越來越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喲?!?/p>
安拾錦還是不理她,陳安悅把樂樂往她平趴的背上一放,頤指氣使:“樂樂,咬她?!?/p>
樂樂用力掙脫,跑了幾步從床上跳了下去,臨了地,對著籠子里的吉安抱怨:“兩個傻帽!”
吉安正在低頭喝水,咂了咂嘴樣子有點呆,半晌一言不發(fā)。
樂樂覺得沒勁,從喉嚨里哼了一聲,拽拽地蜷進了窩里。
臥室里一下子陷入安靜,陳安悅向來從安拾錦嘴里撬不出話來,她知道這次也甭想有所收獲,干脆言歸正傳,把葉知秋先前說的事告知給她。
“舅媽說下周末葉家老爺子八十大壽,叫我們也跟著一塊去。”
半晌沒人應(yīng)聲,陳安悅沉不住氣了,使勁把她臉從枕頭里掰了出來,好家伙,睡著了!她既好氣又好笑,翻眼嘆了會氣,真想就這樣凍死她算了,臨走前還是把床尾的羽絨被給她蓋上了。
安拾錦這一覺睡得特別實誠,以至于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進入了夢境還是回到了過去。
窗外薄薄的陽光灑入,那人背對著一面暖陽朝她露出溫和的笑,她怔了怔,揮出手喃喃:“嗨,好久不見了?!?/p>
青山依舊,綠樹長存,他在這一片靜默的遠山背景下?lián)u了搖頭:“我一直在你身邊?!?/p>
“是在我夢里吧?”她隨意找了張木椅坐下,拄著腦袋看著他:“我還從沒問過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他靜靜的目光對視過來,不知為何被這樣一種融入了千言萬語的目光盯著看頓時讓她覺得心慌起來,正要偏轉(zhuǎn)頭去躲避,清朗溫潤的的嗓音宛如一道悶雷不期而至,轟隆一聲將她從夢境里驚醒了。
安拾錦睡意全無,睜著眼到天亮,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回蕩著那人的自報家門——“我姓陸,名湛寧?!?/p>
她摸摸后背,冷汗已經(jīng)干了,可是心頭縈繞的那種慌亂依然未退。一定是哪里出錯了,她頭痛欲裂地想。
***
時隔不到一天,綠舒再次接到安拾錦電話時難掩驚訝:“又有事托我問莫虛?”
她默了默,鼓起勇氣說:“奶奶,我很討厭這種什么都瞞在鼓里的感覺。”
那頭突然沒了聲,她緊張地咬緊下唇,詞窮到進退兩難。哪知,綠舒卻很快笑了起來:“小拾,奶奶知道你遲早會憋不住?!?/p>
“我……”
她打斷她:“你很乖,我們不肯說,你就從不再多問。有時候我也在想,你究竟是真的不再好奇了,還是故意拋之腦后不去想它,后來我琢磨了過來,你是怕,你怕我們那些瞞著你的事會超出你能承受的范圍,因為你知道,我們瞞著你肯定都是為了你好?!?/p>
真是一針見血?。“彩板\的緊張感在胸腔里急速膨脹,捏著手機的指頭緊緊地用上了力:“我真的承受不了么?”
綠舒想了想,給出最中肯的見解:“不一定。經(jīng)歷了一些事,你雖然性子沒變,但是骨子里比過去堅強多了。”頓了頓,“小拾,如果你決定好了,不用等你爺爺出關(guān),也不用去麻煩莫虛,奶奶會將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不過前提是,你真的決定好了么?”
掛上電話,安拾錦抱膝靠在墻頭默默發(fā)起呆。剛才的說話聲早就把樂樂吵醒了,它不知道安拾錦遇到了什么麻煩,可是狗狗的嗅覺和聽覺都異常靈敏,它窩著不動,耳邊卻響起了細小殘破的哽咽聲。
樂樂利索地從竹籃里跳了出來,蹲在床邊望著一動不動的安拾錦,大大的眼睛在拉著窗簾的昏暗空間里睜得圓溜溜的。
很快,旁邊一只灰色的小身影也跟他一起并肩而立。
吉安咕咕著小聲問:“她是在哭么?”
“廢話!你見過她笑得這么含蓄啊?”
吉安聽不懂最后一句,歪頭用無辜的眼神詢問:“?”
樂樂鄙視地掃它一眼,前腿一伸,改趴在地板上。
吉安等了等,見胖狗狗不理自己,而床上的某人又還在低著頭獨自憂傷,它突然深切挖掘出了自己的重要性,它可是最懂事體貼的知心鴿子呀!
吉安撲騰兩下立到鼓起的一方被子上,自動開啟了“知心鴿子”模式:“小拾,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我們開心一下唄?”
樂樂絕倒:“不會安慰人就不要亂說話!”
吉安扭頭撇他:“我經(jīng)常聽見陳安悅和她哥哥安顧城說這句話,每次她一說完安顧城就笑了呀!”它瞅瞅安拾錦的反應(yīng),奇怪道:“小拾怎么不笑?”
樂樂真心服了它了:“你眼瞎了啊,他那是冷笑!冷笑好么!”
“是這樣……么?”吉安小聲嘀咕。
我去!樂樂徹底倒地不起。
它們的對話安拾錦都聽在耳里,她想笑,可是怎么扯嘴角都笑不出來。穩(wěn)了穩(wěn)心神,她突然抬起了頭,視線一轉(zhuǎn),看向在地上挺尸的樂樂:“小胖子,你平時不是老夸自己最聰明么,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可不可以?。俊?/p>
難得有不是人虛心求教的一天,樂樂幾乎是立刻原地復(fù)活了,忽略掉最前面的那句小胖子,樂樂歡快地搖起尾巴:“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大發(fā)慈悲地回答你!有什么問題你就說吧?!?/p>
安拾錦紅著眼圈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說:“比方說,我面前擺著一盤我從來沒見過的果子,所有人都說它有毒不讓我吃,我自己也知道大家是不會騙我的,可是我就是很想嘗嘗味道。我那么想嘗一口并不是因為嘴饞,而是因為那盤果子所有人都吃過,只有我一直膽小不敢吃。你覺得,我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去摘一顆嘗嘗呢?”
“就這樣?”樂樂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見安拾錦點了下頭,一個沒忍住咆哮了一嗓子:“你居然為了這么個弱智的夏娃問題哭???”
“什么夏娃問題?”
取代樂樂聲音的是吉安自告奮勇的搶答:“這個我知道,圣經(jīng)里說,上帝不讓夏娃吃伊甸園里的果子,結(jié)果夏娃受蛇蠱惑偷偷品嘗了,不但如此,還慫恿她的丈夫亞當也一起食用。那種果子是可以知善惡的果子,他們吃了以后發(fā)覺自己赤/身露/體,于是就開始懂得羞恥了。”
聽它啰里啰嗦地長篇大論,樂樂最終冷冰冰地總結(jié)了一句:“蠢鳥,他們吃了知善惡的果子懂得了羞恥,那不是人吃了有毒的果子會怎樣?”
吉安小心翼翼地回答:“會……死吧?”
“你才會死,笨死了!她都說了所有人都吃了就她沒吃,別人都沒死,她怎么可能會死!”
別人都沒死,她怎么可能會死!是啊,他們?nèi)己煤玫模瑸槭裁淳蛯偎钴浫酰?/p>
樂樂和吉安繼續(xù)你一句我一句地糾纏不休,安拾錦擦了擦眼睛,摸過手機打算撰寫短信告訴綠舒她決定好了。結(jié)果剛點亮屏幕就看見了一條最新短信,接收時間是十五分鐘前,發(fā)信人是……小陸醫(yī)生。
“一晚上的考慮時間夠了么?”
想都沒想,安拾錦迅速回復(fù):我強烈要求繼續(xù)做好朋友!看清楚了,是好朋友!
握著手機等啊等,老半天也不見回信,她等不及了,直接撥過去,才響一下就被掐斷了,不甘心繼續(xù)撥,這次等來的卻是關(guān)機!
不用這么絕吧?
和綠舒聯(lián)系的事當即被她暫時拋下,快速穿戴整齊,火急火燎地奔進浴室里洗漱了一通,在樂樂和吉安呆滯的目光洗禮下,匆匆忙忙地趕赴陸湛寧家。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今天應(yīng)該休假!
可她趕得不巧,樓下餐廳里,早起吃早餐的大有人在,其中就包括安瀾。
“大清早的干什么去?”安瀾見她的樣子不像是出去晨練,再說她也知道,安拾錦根本就沒有早起鍛煉的習(xí)慣。
安拾錦頓住腳,想起昨晚安瀾對自己的諄諄教導(dǎo),縮了縮脖子:“呃,我……回學(xué)校?!?/p>
安瀾看她連包都沒帶,皺了皺眉:“空手回學(xué)校?”
“我去幫一個同學(xué)忙,還會回來的。”
“下午不就回寢室了么,直接把包背著就是,還回來做什么?”
安拾錦替自己默哀了半秒,碰巧安湄從樓上踢踏著步子踱了下來:“你要回寢室?怎么不等安悅就提前走?”
默……她好想咬斷舌頭!
“我有急事……”
“急事?和你姐姐打過招呼了么?”安湄抱臂站她跟前,態(tài)度冷漠。
“……沒有?!?/p>
“呵?!卑蹭乩湫α艘宦?,她說什么來著,你把她當姐妹,人家未必把你當回事!邁步走向餐桌,經(jīng)過安瀾眼前,她諷刺的眼神刮得安瀾心里一痛。
愣了愣神,安瀾拍了拍安拾錦:“上去把東西都帶上,安悅估計還在睡,別忘了給她發(fā)條短信,跟她說你先走一步?!?/p>
安拾錦尷尬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就ㄖ赫埢ハ噢D(zhuǎn)告唯一新地址為]她第一次深刻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笨嘴拙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