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六月下旬,s城進入盛夏時節(jié),清晨醒來,總能感受到淡淡的暑氣,空氣都多了三分的躁動。
這天早晨,安安從睡夢中悄然醒來,眨了眨眼睛,迷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大腦在慢慢清醒,然后是四肢,她在床上滾了一圈,目光撞見床頭柜上擺著的一個人形玩偶,女孩子的模樣,長發(fā)披肩,手掌大小,夸張的臉部比例,占據(jù)面部二分之一的大眼睛正盯著自己,好像真的能看見一樣。
這是昨晚他留給自己的東西。
娃娃塞進安安手里時,她正因為衣領(lǐng)被他扯開一大片而鴕鳥的縮著肩膀,她手指收緊,低頭看,發(fā)現(xiàn)是一個娃娃,穿著花裙子,抬頭看他:“這是什么?”
盛江北替她系好上衣紐扣,壓住她翹起的頭發(fā),聲音沙啞,愉悅,尾音上揚:“娃娃,喜歡嗎?”
安安細(xì)細(xì)打量手里的娃娃,很平常的樣式,做工也未見多細(xì)致,但他送的,無論什么都喜歡。她點點頭:“喜歡。”
“呵呵……我也很喜歡。”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因為很像你。出差時看到的便買了,一直沒機會給你,這幾天見不到你,就一直帶在身上?!?/p>
聽了他的話,蘇安安手指又收緊一些。
兩人剛才耽誤的時間太多,已經(jīng)不早,安安擔(dān)心自己消失的時間太長,蘇醫(yī)生會發(fā)現(xiàn),所以不敢多呆。
安安下車,雙腳落地,走了一步,右手又被拉住,她回頭,老舊路燈散發(fā)著昏黃的燈,打在盛江北臉上,半明半暗,襯得他那雙眸子黑亮的嚇人,睫毛纖長,比安安還要長些,他只是輕輕眨眼,無聲微笑,安安心早就化了。總感覺他今晚不一樣,大約是喝醉了,卸下平日的嚴(yán)肅,有些莫名的孩子氣,明明三十出頭的男人,孩子氣起來居然也讓人心軟,安安柔聲問:“怎么了?”
盛江北搖頭,手掌稍稍用力,安安又近了一些,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酒味,混雜他獨有的檀木香,只聽他耳語一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想你。”
“好啦,我也想你,再不回去,蘇醫(yī)生估計要追下來了?!碧K安安說完話,看了眼樓道的方向,總害怕下一秒蘇醫(yī)生突然冒出來。
盛江北摟著她的腰,不舍得撒手,其實他真的有些醉了,太高興了吧,到后來喝了不知多少杯,他以為安安和自己一樣開心,她能夠下來見自己,就一定是得到蘇醫(yī)生的同意,他低低說道:“晚安,明天我再來見你?!?/p>
明天?安安摸著他的臉頰,呢喃道:“你真的喝醉了。”
盛江北嘆息,沉吟道:“沒有醉,我的酒量很好?!?/p>
怎么會沒醉,連明天見這種話都出來了,肯定是醉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安安不放心他這樣回去,問他找來手機,翻出許查理的電話,讓他過來接盛江北,許查理說二十分鐘后到。安安掛斷電話,又陪著盛江北二十分鐘。
兩人坐在不遠(yuǎn)處的花圃邊,盛江北酒意上頭,難受得很,將頭擱在安安肩膀處,兩人身高相差大,這樣的動作顯得有些怪異。他扣著安安的手指把玩,柔弱無骨的手指被迫在他掌心凹各種造型。
盛江北問:“這幾天過的怎么樣?好像都瘦了。”他說話時滿目心疼。
安安抿嘴笑,輕描淡寫地說:“敵軍沒有虐待俘虜,請首長放心?!?/p>
盛江北聞言,眉目舒展,笑了起來,手指掛過她的鼻梁,輕斥:“調(diào)皮?!?/p>
安安眼角眉梢全部是燦爛的笑意,在這暗夜中也看得分明。
許查理匆匆趕到時,就看到這一對男女相視而笑,眼中時濃濃的化不開的溫情。
“哎呦,這大半夜的就讓我來看這樣的虐狗場面。”許查理大驚小怪的喊道。
盛江北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手掌被安安扣了一下,他低頭看她,安安仰著頭:“你回去后記得喝蜂蜜水,蜂蜜就放在廚房上面的柜子里,一打開就能看到。”
“好,知道了,小小年紀(jì)就是管家婆?!笔⒔泵哪X袋,無奈道。
盛江北坐進車后面,許查理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一面坐進去,一面和安安揮手道別:“我們走了,老板娘?!?/p>
最后三個字,他喊的格外大聲,格外起勁,安安尷尬又害羞,簡直無地自處。
許查理歡快地吹著口哨,然后上車,車子從安安面前劃過時,她從半開的窗戶邊可以清晰地看到盛江北意味深長的笑容。
蘇安安回味著他最后的笑容,又在床上滾了兩圈,然后才起床,在房間的衛(wèi)生間,刷牙洗臉。
順利地打開門,安安看著手中的門把手發(fā)了一會兒愣,今天門沒鎖,往日門是鎖著的,除非蘇醫(yī)生過來打開,可今早沒聽到開門的聲音,真是奇怪。
安安困惑地走出房間,蘇醫(yī)生著裝整齊,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白粥配油條,還有安安喜歡地醬黃瓜,裝在小碟子里。
聽到動靜的蘇醫(yī)生抬頭,看到自己女兒站在不遠(yuǎn)處,揮揮手,“站著干嘛?快過來坐?!?/p>
安安點頭,走近幾步,狐疑地看了一眼蘇醫(yī)生,蘇醫(yī)生神色如常,毫無變化,她不禁氣餒,一屁股坐下,從盤子里夾了一大塊醬黃瓜,全部塞進嘴巴里。
蘇醫(yī)生恰好看到,不贊同道:“醬的東西吃太多不好?!?/p>
安安含糊不清地答應(yīng)一聲,態(tài)度敷衍。
蘇醫(yī)生沒說話,喝完碗里的粥,咳嗽一聲,來引起她的注意力,在安安看過來時,他盡量讓自己和平時一樣,“我剛剛給你們老師打電話了,已經(jīng)銷假,今天你回去上課?!碧K醫(yī)生說完,仿佛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從口袋里取出一支手機,擱在桌上。
安安的筷子“啪”的掉了,與此同時,腦中一根繃著的筋也崩裂,不由得說:“你就不怕我去其他地方?而且,手機也還我嗎?”
蘇醫(yī)生扶著眼睛,鏡片閃著光,“那就去吧。”
說完后他準(zhǔn)備出門,在玄關(guān)處換鞋,身后傳來椅子刮地板的聲音,然后是安安不可思議地追問:“老爸,你什么意思?”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都快不認(rèn)我這個爸爸了?!碧K醫(yī)生背對著安安,彎著腰,身體半佝,無奈嘆氣。
“所以,爸爸你是同意了?”安安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顫抖,不敢相信。
蘇醫(yī)生換好鞋,轉(zhuǎn)過身,拍拍安安的肩膀:“前陣子,爸爸想岔了,一昧地只關(guān)注自己的想法,覺得你們不合適,讓我的寶貝女兒傷心。不過你也要原諒爸爸,畢竟女兒第一次談戀愛,老爸一時還無法適應(yīng)自己的小棉襖喜歡另一個男人勝過自己?!?/p>
蘇醫(yī)生一番話說完,安安早就眼眶泛紅,她眼窩淺,很容易哭,想到前幾日蘇醫(yī)生雖然將自己關(guān)在家里,可對自己卻是前無僅有的耐心,每天很早回家,陪自己吃晚飯,盡力哄自己開心,他這幾年越來越忙,這樣陪伴自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幾近于無。
安安恢復(fù)往日在蘇醫(yī)生面前的小女兒姿態(tài),撒嬌:“爸爸,謝謝你,我最喜歡的男人永遠(yuǎn)都是你?!?/p>
“臭丫頭,你現(xiàn)在這樣說,以后可不一定,也不看看前幾日你對老爸的態(tài)度,真是傷透心了。”蘇醫(yī)生邊說邊搖頭。
安安破涕為笑,輕輕抱著蘇醫(yī)生:“爸爸,我也要說一聲對不起,這段時間,我也太過分了。”
蘇醫(yī)生摸了摸女兒的后腦勺,然后才離開去醫(yī)院上班。
一樁心事了了,蘇安安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盛江北,不過,電話居然不通,好奇怪,難道是已經(jīng)上班,安安看了下時間,才剛過七點。
電話不通,安安發(fā)了一條短信過去。
短信沒文字,是自己的一張自拍照,安安左等右等,直到她收拾好東西,依舊沒有短信回復(fù)。
時間過了八點,安安再不回學(xué)校上課就該遲到了,她拎著背包,腳步輕快地下樓。
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在醫(yī)院上班,樓道寂靜空曠,又因為是幾年前的老樓,樓道的窗戶很小,照射的陽光有限,現(xiàn)下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安安的心突突了一下,加快步伐下樓。
很快就到樓道口,安安兩個臺階一起踩,直接跳下來。
外面陽光熾熱,小區(qū)綠蔭環(huán)繞,一輛黑車安靜地停在樹下,像一個龐然大物,車旁立著一個男人,白衣黑褲,長身玉立,雙臂抱肩,背對著安安,只留給她一個背影,聽到她跳下來的動靜時,悄然轉(zhuǎn)身,是盛江北。
看到安安的剎那,他便笑了,笑容清淺,嘴唇勾起,清雅俊朗,一雙眸子,燦若星辰,一束陽光直直地照射進安安的心口。
“你怎么沒上去?”
“不是還在睡嗎?”
兩人同時說話,一道聲音清脆如黃鸝,另一道慵懶低沉。
蘇安安是以五十米跑的速度沖過去,然后一頭扎進他的懷里,盛江北被她的頭頂了一下,有些不適,摸摸懷里的那顆腦袋,愉悅地掀起眼皮。
“我爸爸讓我出來了。”
“嗯,看出來了。”
“還有呢?你還看出什么了?”蘇安安抬頭,星星眼的看著他。
“那應(yīng)該是他同意我們在一起了?!?/p>
他話音剛落,蘇安安就一直猛點頭,只以為他也是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笑得眼睛都彎了。
“誒?你怎么會在這兒?”安安才想起這個問題。
“過來碰碰運氣,說不定蘇醫(yī)生今天改變主意。好像我今天運氣很好,他真的改主意了?!?/p>
不對勁,安安狐疑地打量他,盛江北坦然,任她看。
安安忽然想起昨晚蘇醫(yī)生和他兩人都喝了酒,難道是……
“你昨晚就知道我爸爸同意了?!碧K安安肯定地說。
盛江北摸摸她,溫和的笑:“還不算太笨?!?/p>
安安蹦跳著嚷嚷,為什么昨晚不告訴她,又問他,“既然如此,那你怎么沒上去?”
“以為你還在睡懶覺,所以就在下面等你?!笔⒔焙唵蔚卣f了兩句。
其實,事實是,蘇醫(yī)生上班時恰好遇到過來接女朋友上學(xué)的盛江北,兩人因為昨晚的醉酒,促膝長談關(guān)系已經(jīng)好一些,但看到他的那一刻,想到女兒這么喜歡面前的男人,蘇醫(yī)生難免想刁難他一下。于是,便告訴他,安安還在睡懶覺,讓他不要打攪,成功地截住盛江北跨上臺階的大長腿。
盛江北方才剛好看到她發(fā)來的短信,隱約明白過來,再看她的樣子,哪里像剛剛起床。
他不動聲色地微笑,沒有告訴她實情,只是問她:“昨晚睡得好嗎?”
蘇安安摸摸自己地臉頰,點頭:“睡得挺好的,還做夢了。”
“是嗎?那夢中有我嗎?”
“不好意思,好像沒有哦?!碧K安安吐舌,他打開車門,她順勢坐進去。
“是嗎,不過,我夢見你了?!?/p>
安安瞬間感興趣,湊過去問:“夢到我什么了?我在你夢中怎么樣?”
盛江北回憶起昨晚的那場夢,醉酒后的夢境有些旖旎,不適合現(xiàn)在說給她聽,他看著窗外,掩飾一般的輕咳,模棱兩口:“你在夢里很好?!?/p>
至于如何好,他沒有細(xì)說,反反正只要他知道就好。
***
回到學(xué)校的蘇安安被宿舍里的三個小姑娘包圍,闊別半月,高盼早就抱著安安哭訴,她是如何想念她,然后抱著她的腿就要查看傷口。
路佳也難得陪著高盼胡鬧,好像經(jīng)歷過宿舍那場意外后,這兩人的關(guān)系意外的好,雖然也會拌嘴,也會有看不慣彼此的時候,但多一些寬容,一切都能夠過去。
不過,安安回到學(xué)校,除了補缺掉的功課,還有一件事壓在她心口。
某天下午,她們從圖書館回宿舍,安安在岔道口和高盼分開走,她右拐,又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一棟樓前停下,爬上三樓,敲了敲某間辦公室的門,里面是一道女聲,“請進。”
“老師,您好?!?/p>
女老師扶著自己的眼鏡,看著蘇安安:“同學(xué),有事嗎?”
安安雙手背在身后,緊緊握在一起,深呼吸,說道:“老師,我想取回我的交換生申請書,
“你是要放棄這次交換機會嗎?”那位女老師和藹的問。
安安糾結(jié)了一秒,點點頭:“是的。”
老師含笑地看了她兩眼,毫不拖泥地點頭:“好的,不過,申請書現(xiàn)在不在這里,我已經(jīng)上交給學(xué)院。明天我和負(fù)責(zé)這個的老師說一聲,撤下你的名額?!?/p>
就這么簡單結(jié)束了?她早已打好腹稿,只等和老師解釋一番,可現(xiàn)在的場景和自己想象中有些不一樣,她試探著問了一句:“老師,要不要我去找負(fù)責(zé)的老師,給你們帶來麻煩,真的很抱歉?!?/p>
中年女老師笑著擺手:“不用了,我和那位老師很熟,我說一下就可以?!?/p>
安安點頭:“謝謝老師?!?/p>
隨后轉(zhuǎn)身離開,身影消失在門外時,老師再次抬頭看向外面,打開抽屜,里面是一疊文件,最上面的是安安的申請表格。前幾天,她接到一通電話,是中文系某位女老師的電話,拜托她幫忙,舉手之勞,她便應(yīng)下了,等了兩三日才等到那位女同學(xué),所幸,答應(yīng)的事情辦成,她也松了一口氣。
安安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電話響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迎著陽光微笑,“喂?”
“在做什么?”
安安沒告訴盛江北這件事,本來也沒打算讓他知道,她隨口胡謅道:“和朋友在圖書館看書,快期末考,我之前缺課,有些東西需要補一下?!?/p>
那一頭,盛江北好像正在忙,電話里隱約聽到有旁人說話的聲音,安安怕耽誤他工作,急忙要掛斷。
“等一下。”
“怎么了?”
“下午還有課嗎?”
“沒有了,這一周是復(fù)習(xí)周,所有的課全部停掉?!?/p>
“那現(xiàn)在過來?!?/p>
他話說得急,安安沒反應(yīng)過來,遂多問一句:“去哪兒?”
盛江北似有似無地笑了一聲:“我現(xiàn)在在公司,你可以在我辦公室復(fù)習(xí)?!?/p>
“這樣不方便吧,會不會打擾你,要不還是等你下班過來接我,我們一起吃晚飯?!卑舶灿X得不妥,總感覺在他辦公室,自己會看不進去書,而且一個非員工的人出現(xiàn)在那里,有些怪怪的。
盛江北堅持:“過來吧,我想見見你?!?/p>
呼,他這兩天越來越粘人的感覺,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見面,以往總是會在晚上,兩人都有時間的時候見一面,現(xiàn)在次數(shù)已經(jīng)增加到早上見一面,他來學(xué)校送早餐,中午回特地過來陪她吃午餐,然后再迅速回去。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總給自己一種兩人相處時間越來越少的感覺。
蘇安安只好聽他的話來到他的公司,大約是提前交代過,安安一路暢通無阻,直接被徐查理帶到盛江北的辦公室,期間也沒有遇到其他人,避免了安安的尷尬。
“老板,老板娘過來了?!?/p>
許查理敲敲門,朝里面正在辦公的某人揚聲。盛江北抬頭,神色如常,反倒是安安極度不適應(yīng),和他抱怨,“讓他以后別這樣說了,好奇怪呀?!?/p>
盛江北丟下手中的筆,身體向后仰,很放松的姿勢,上下認(rèn)真端詳她,安安今天穿著一條裙子,白底嫩黃色的圖案,賞心悅目。
“為什么不可以,他并沒有叫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