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獨角仙默哀了一秒鐘,恐懼又占據(jù)心頭。我們頭也不回的直奔盤谷市場,躲進周遭的陰影中。
此地的死寂更甚于尾巷街,如同荒廢墓場。我們小心翼翼的前進,每每踩到碎玻璃和石子都嚇得縮起肩膀,仿佛怕驚擾到誰,然而此地不可能存在任何生靈。起伏的地勢、坡道和漸小的雨水構(gòu)成了奇異的視線和景象:周遭的房屋如同遠山上的渺小輪廓,只剩下陰森森的漆黑輪廓和高低起伏。
僅剩的龐大駐蟲者也沒了動靜。他最后還是死了嗎?還是在痛苦的療傷?我又為獨角仙心痛不已,那只強壯無畏的巨鳥將會孤獨的死在百年前的廢墟中嗎?
“即使那家伙沒有追來,我們也得小心躲藏?!苯诱f,“我們不知道這島艦上到底潛伏進來了多少駐蟲者?!?/p>
“問題來了,珥拾英是如何知道我們的計劃呢?”珠兒問。
“也許他識破了珥拾蘭的計策。”姜加猜測。
米蘇從獨角仙的陣亡中勉強恢復(fù),苦笑著搖搖頭:“島艦有無數(shù)個港口,他如何會知道我們從哪個港口登陸?”
“兩個猜測:他或許在每個港口都派遣了駐蟲者?!苯宇D了頓,“要不然就是有人將計劃告訴了珥拾英?!?/p>
我吸了口氣,內(nèi)奸,又是內(nèi)奸。珥拾銀靈是一個內(nèi)奸,將皇帝的追殺泄露給了我們,那么現(xiàn)在誰又是皇帝的內(nèi)奸,將我們的計劃泄露給了他?
“我們是親自登上島艦的人,也許內(nèi)奸就在我們幾個人之中。”姜加說。
我望望眼前的幾個人,一時害怕起來:姜加會是內(nèi)奸嗎?但以他的身份并無可能,他是珠兒找到的保鏢,又根本沒有能和皇帝聯(lián)絡(luò)的途徑——或許是他和老喬消失的那幾天先去通報了皇帝?或許內(nèi)奸是珠兒?更不可能,一個無助逃竄的知識分子,一個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歷史學(xué)家為何要投靠皇帝?我不自覺的開始懷疑米蘇:她是出爾反爾的海盜,她先??吭诹伺f港,有足夠的時間通知那些恐怖的駐蟲者——然而她是珥拾蘭找來的幫手,還是姜加的舊交。
姜加終止了大家的懷疑:“不管他是誰,是否在我們之間,看起來他和敵人串通的計劃失敗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看看是誰想要走下一步棋?!?/p>
我們?nèi)〉昧藭簳r的共識,那便是繼續(xù)前行。
盤谷市場的名字如同字面意思那樣直白,就是盤查谷粒和糧食的地方。島艦一邊出征一邊掠奪,每到一處便收繳糧食和武器,黑塔人就是在此處盤點糧食是否足量。久而久之,于非戰(zhàn)期間,盤查所便自然而然的成了交易地,形成了市場。
右方是一排排被炸毀的倉庫,黑色的或腐爛或燒毀的糧食殘渣在廢墟間漫開。隨處可見翻倒的板車殘骸、一排排長桌和斷裂的布幅(大多是黑塔人那一絲不茍的廣告)足以證明此地曾有的繁榮。不僅如此,從此地四通八達的道路來看,這里應(yīng)當算是島艦上的一個中心。道路被精心鋪設(shè)了平整的石板,也更加寬敞,少見民宅的彎曲和幽深。
但我的不安也從望見那一條條寬敞的街道開始出現(xiàn)。我在街巷拐角見到了兩條斜立的筆直長桿,遠望并不能看清它們到底為何物,但讓我不安的也正是這一點:那兩條長桿像是兩條蜘蛛腿。
我當然知道世上不存在那樣光滑的蜘蛛腿,也不可能存在那么大的蜘蛛。但我偏偏相信那就是蟲腿,而它在角落里的姿勢像是正在熟睡,仿佛下一秒就會站立起來。
正當我想將這個消息告訴姜加,隱約的低沉響聲從駐蟲者倒下的方向傳來,緊接著地面微微顫抖。姜加和米蘇警覺地回頭望向尾巷街,他們知道,那個大麻煩遠遠沒有被解決。
“這就是我討厭昆蟲的原因,它們總是死不絕,干不掉?!苯诱f,“我們趕緊離開這里?!?/p>
我們加緊腳步穿過盤谷市場,選擇了五號大街逃離此地。筆直的道路兩旁是平整的墻面,它顯出了黑塔的另一幅模樣:不同于尾巷街的幽深和狹促,這里宏大而整齊,墻面和平整的屋頂似乎不屬于這個白島世界,讓人感到窒息和壓抑。這是一個信奉軍權(quán)至上的統(tǒng)治者才會有的審美,它刻板、堅實、不可摧毀又咄咄逼人。
穿過此條街道的轉(zhuǎn)角,我看到了驚人的整齊場景:在一處方方正正的巨大深坑中,成排的黑色傀儡并排站立著,如同從流水線上剛剛誕生。它沒有頭顱,有著圓潤飽滿的腹部。六條三關(guān)節(jié)的細長觸手折疊的十分緊湊,縮在一起。不需姜加講解,我也猜得到那就是非血肉體,黑塔人奴役的沒有意識的奴隸。
“看起來這是聯(lián)軍的大發(fā)現(xiàn)。”米蘇說。深坑四邊都是巨大的鋼釘,而不遠處堆放著厚厚的破碎石板。這里本是黑塔人藏匿非血肉體的地方,但被俘獲島艦的四大家族聯(lián)軍發(fā)現(xiàn)了。他們帶走了其中的幾具,而受挫的研究讓他們對剩下的家伙們不再感興趣。
這時,不祥的聲音從剛才那處詭異的轉(zhuǎn)角傳來。我望過去,發(fā)現(xiàn)本來斜立在那里的長桿消失了。我抓住姜加的胳膊,指著那里:“聽我一次,那里真的有東西,活的東西?!?/p>
但它的存在已不需要猜測佐證了,因為我已看到了它。我也終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就是重新恢復(fù)運行的非血肉體。
它已難以想象的速度從剛才的轉(zhuǎn)角躍到了另一條街道。在展開觸手后,它真的成了一只龐大的蜘蛛。那六條細長的觸手是鋒銳的錐尖,渾圓的腹部既是大腦,又是心臟。從這顆圓球上泛著銀光的獨眼中,我讀的到它的敵意和警戒。
它突然開足馬力,六條長腿和墻壁摩擦敲打出尖銳的聲音。我和珠兒尖叫起來,而姜加卻沒有反應(yīng),他身旁的米蘇只是望向了這個矮個子。幾乎一瞬間,那巨大的影子便蓋過了姜加和米蘇,高高揚起尖銳的黑腳刺向我。
突然,強大的撞擊撞飛了這架恐怖的非血肉體,助我躲過一劫,然而救星卻更讓我絕望——是駐蟲巨人。它并非是有意相救,而是全然沒意識到危險已至,魯莽的向我們發(fā)動進攻罷了。然而他沒有猶豫,狠命將非血肉體的頭顱撞碎,濺出了銀色的汁液。
這液體像是擁有某種魔力,喚醒了一眾沉睡中的非血肉體。它們逐一蘇醒,深坑中亮起了一束束幽幽的銀光。我不知道這沉睡百年的家伙為何會于此時蘇醒,但我并不認為這是命運賞賜于我的轉(zhuǎn)機,而是更糟糕的深淵——所有非血肉體伸長了它們幼細的手臂,展開它們蜘蛛似的軀體,開始從深坑中擁擠攀爬出來。
場面極度混亂,肩部仍外露著血肉的駐蟲巨人將被砸爛的蜘蛛丟到一旁,轉(zhuǎn)身繼續(xù)向追向我們,然而成群的非血肉體瞬間便漫過這可憐的莽夫。米蘇一把拉住我逃離此地,姜加則殿后?;仡^望去,只見那駐蟲巨人絕望而狂亂的掙扎,成群蜘蛛用鋒銳的長肢反復(fù)刺穿他。
接著,非血肉體的目標再次轉(zhuǎn)向了我們,當我看到那一束束銀白色的光齊刷刷刺穿黑夜映照在我們身上時,我再次痛哭。我本以為我已不再畏懼這島上的奇詭之事,但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仍知之甚少,對恐懼的想象太過膚淺。
密密麻麻的尖銳腳步聲很快便逼近過來,米蘇冷靜的帶我們轉(zhuǎn)入了一條小路,進入了倉庫區(qū)。緊接著又是頻繁的轉(zhuǎn)彎和調(diào)向。蜂擁而至的非血肉體堵在了狹小的入口處,銀光煩躁的閃動。它們的反應(yīng)很迅速,齊齊爬上屋頂,在平坦的房屋上追擊我們。
“這邊!”姜加突然喊道。米蘇調(diào)轉(zhuǎn)方向跟上他,我們跳入了干涸的運河河道,接著鉆入了一處下水道入口。我們半跑半滑直落底部,尖銳的摩擦聲越來越遠,非血肉體尖銳的長腿伸進入口瘋狂刺殺著,但它終于還是遠離了我們。
這是一處地下宮殿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