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珠兒難以相信這個計劃會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我們更難以相信的是,現(xiàn)在,我們真的在龐大的冰巖龜殼中。腳下,白色的冰原緩緩移動,巨大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充滿韻律,小冰巖龜們正搖頭晃腦的跟著母親的腳步。
一開始,我和珠兒嚴詞拒絕了這個提議,珠兒說:“我的天,你要在冰巖龜?shù)臍だ锎嗑??我們得有多久才能到波鴉山?五天?七天?十天?你要在冰巖龜殼里待那么久?那些小烏龜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它們的兄弟姐妹里怎么多了三個沒有殼、直立行走的白癡?”
我張張嘴,不知道說什么,只得跟著點頭。
“冰巖龜依據(jù)氣味來分辨同類和自己的孩子?!苯幽闷鹨黄俊跋闼?,“這就是為什么我要熬制這東西。”
珠兒捂住臉,說:“我寧愿我們穿著雪地服,一路爬到波鴉山。姜加,這次你的點子實在太餿了?!?/p>
“跟好我就行。”姜加說,“我上次就是這樣潛入的波鴉山脈。那會兒,前線的戒嚴比今天還要嚴重?!?/p>
我們開始往身上噴那半是清香半是腥味的香水,我仍然覺得這餿主意令人發(fā)笑。夜晚降臨,巨大的火紅色夕陽在寬廣的冰原盡頭呈現(xiàn)出壓抑的色彩,同藍紫相間的晚霞融成一片模糊的霧。
我們順著緩坡一路向下,接近那支由二十對伴侶和五十多個孩童組成的龐大龜群。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這個主意并不可笑,而是可怕。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冰巖龜是這樣龐大的生物,如同一座座移動的山丘。它淡藍色的頭顱從巨大的殼中探出,抬起,約有四米多高;而背上那高高隆起,布滿冰雪和冰苔的巨殼甚至可以達到七米高。一頭成年雄性的冰巖龜?shù)臍け却菩员鶐r龜要大一半,因為雄性承擔了育兒的職責。
龜群此時緩緩停下來啃食地上的冰苔和枯草,姜加趕忙招呼我們潛入龜群。我的喉嚨發(fā)澀,硬著頭皮跟著姜加弓腰前行,繞行到隊伍的側后方。不知是否因為我們太過渺小,即便不少成年冰巖龜看到我們也只是漫不經心的側過頭去。姜加邊跑邊擰開一瓶香水四處潑灑,降低敵意。
姜加挑選了隊伍中部的一頭雄性冰巖龜,他回過頭讓我們模仿他的動作,腰弓的更深了,手背到身后,緩緩靠近。好奇的小冰巖龜紛紛抬起腦袋,用圓潤的淡黃色眼睛盯著我們。
“聽著,這些小家伙接納我們,我們才能安全‘進屋’,”姜加囑咐我們,“如果有小冰巖龜對你們發(fā)出尖叫,回頭跑。”
所幸我們終歸還是沒聽見小冰巖龜?shù)募饨?。“很好,很好?!苯影参课覀?,我們愈發(fā)靠近冰巖龜群。它們龐大的身軀遮蔽了最后一絲夕陽余暉,偶爾有成年冰巖龜挪動一下身體,腳下的冰原都傳來劇烈的震動。
一頭小冰巖龜突然跑到姜加面前,我想它一定是孩子王。它脖子壓低,伸的長長的,似乎在嗅我們身上的味道。不過它并未有后續(xù)動作,略顯困惑的盯著我們繼續(xù)前進。我想這算是通過檢查了,因為別的小冰巖龜并未顯示出任何敵意。
“來,進來?!苯诱泻粑覀?。他來到一頭雄龜殼下,抓住一塊凸起,猛地爬了上去。珠兒將我托了上去,我又將她拉了進來。一時間整個世界暗了下來,略微腥澀的干暖氣息滲入鼻腔。緊張的潛入讓我有些適應不了這種溫暖,汗珠接著就順著下巴滴落下來。
姜加點亮了一根蠟燭放在凸起上。我細細打量這奇異的育兒室:它十分龐大,同半個紅墻大宅大廳那樣寬敞。龜殼很厚實,如同石壁,這殼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膶⒌撞堪饋恚纬闪擞悬c起伏的“地板”。小冰巖龜可以借著突起爬進殼內,再尋找一處安穩(wěn)的地方休息。事實上,這里的住戶可不只是小冰巖龜和我們,許多毛茸茸的小鳥和土撥鼠般的生物從角落中探出頭來,盯著我們。
“真是……動物們的長途汽車?!蔽艺Z無倫次。
“什么?動物們的什么?”珠兒好奇的問。這時,悠長的鳴叫傳來,我看到小冰巖龜陸續(xù)笨拙的爬進殼里,它們并不在意殼里多了些不速之客,而是自顧自的找了個角落爬了下來。突然,我感到一陣暈眩,只見腳下的冰原一下子墜了下去,冰巖龜站了起來,隊列行進了。
這塊巨大的殼并非連接著冰巖龜本身,在外殼的頂端,或者說穹頂處,有許多復雜的骨質突起和脈絡連接著真正的內殼。外殼包裹著出于育兒室中央的內殼,而內殼之中是成年冰巖龜?shù)谋倔w。如此看,除去育兒室和外殼,一頭成年雄龜?shù)谋倔w大小約同于一頭非洲成年雄象。內殼有六七處火山坑似的深坑,成年雄龜?shù)臏囟群蜐駳鈴闹袊姵?,為育兒室保持溫度。除了有些頭暈以及不太好聞的溫熱腥澀外,隨著冰巖龜隊伍一同穿過緊張對峙的北方平原幾乎是個完美的計劃。
姜加將睡袋鋪開,遞給我們兩個茶包:“吃點黑茶餅能緩解頭暈?!苯又阋掳雺K大口咀嚼起來。我們吃完茶餅后就開始準備晚餐,因為害怕味道太大引得小冰巖龜搶食,拿出來的大都是些味道寡淡的干糧,實在難以下咽時便撒點鹽粒,喝點清水。
然而這難以下咽的晚餐還是吸引來了一只小冰巖龜。它緩緩抬起頭望向我們,搖搖晃晃的爬來,脖子緊緊貼著珠兒,纏過她的胳膊搶走了她手里的半個干糧。當它淡藍色的腦袋搭上珠兒的肩膀,女孩兒便僵硬的坐直了。它張開粉紅色且沒有牙齒的嘴巴吸走干糧時,珠兒捂著嘴哭了起來。
“我真的有些害怕這類生物,真的?!彼f。
即使晚餐后,這頭小冰巖龜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珠兒和我換了位置,我壯著膽子摸了摸它溫熱濕滑的腦袋,觸感的確令人不太舒服。它的反應很有趣,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又閉上眼睛接著睡覺。
飯后,除了盯著眼前那根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我們無事可做。角落和骨質突起中的鳥兒和土撥鼠們偶爾出來放放風,大多已入睡。我們聊起了關于這趟旅程的所有故事。
“大概兩天后我們就會抵達緊張的南北對峙區(qū)。那里沒有發(fā)生實質性的戰(zhàn)爭,但是戰(zhàn)壕密布,巡邏隊時刻緊盯著任何平原上的不速之客——當然,我們這趟車隊除外。冰巖龜喜歡寒冷,每年夏季反而會逆行向北。一般來說,白頭軍不會去管冰巖龜?shù)倪w徙,它們要一路遷徙到波鴉山以北的群林灣產卵。若不是這群奇怪的怕熱生物,穿越正在緊張對峙狀態(tài)中的突蘭平原甚至比穿過海墓遺跡還要危險?!?/p>
“我們會一路向北穿過整個南北對峙區(qū),等看到群鴉河時,差不多就要到達波鴉山脈了?!苯佑帽鶋K在腳下的龜殼上畫了個粗略的地圖,“但是那也意味著我們很快就要到白頭軍了大本營了?!?/p>
“大本營?!敝閮褐貜土艘槐榻拥脑挘澳闶钦f咱們的目的地在波鴉人的大本營里,是吧?”
“幾年前還不是,但從去年開始波鴉山脈就被北方人控制了。別擔心,我自有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