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阿爾法薩那干啞的瘋笑回蕩在死寂的洞穴祭壇中。
“黑塔人?!彼貜?fù)道,“黑塔人……你讓我……你讓我有些混亂,摸不著頭腦,孩子?!彼龑诱f,“你和你的族裔,并不是傳說,是嗎?”
姜加沒有回答,他緩緩放下手,所有不可一世的噬靈者仍然挺立身體,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
側(cè)信主將纏繞著他的幼蛇拽掉,并不在乎肌肉早已從皮膚中翻露出來。他一瘸一拐的爬過蛇海,爬向他和他的教徒們?nèi)找箍嗨嫉暮谒鳎莻€理應(yīng)統(tǒng)治白島的族裔。他將身體貼地,痛苦的抽泣。
“您終于來了,您終于出現(xiàn)了……”他恐怖的苦笑愈發(fā)扭曲,“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犧牲都有它的價值,若這是您的旨意與意愿,”他抬起身子,張開雙手,“若您設(shè)立磨難考驗我們,一切都是值得的,我見到了神。”
“您又需要讓我做什么?即使獻祭我自己我也毫不在乎,您要打開那四扇大門?您要將至高的塔剎斯召喚至此?這混亂的世界和諸島啊……您將為它帶來秩序與和平嗎?”
姜加拿起黑色的鋼釘,刺入了側(cè)信主的頭顱。
姜加說:“我需要你們消失?!?/p>
側(cè)信主睜大眼睛,盯著姜加。那雙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顯露出了異常復(fù)雜的情感——是滿足,他或許最終仍然認為自己滿足了主人的需求;是恐懼,對于死亡本身和死亡之后的世界,人類生而畏懼。
他緩緩栽倒在地。
姜加走出黑池,替我和珠兒松了綁,扶我們站起來。之后,他又跨過蛇群,將阿爾法薩扶了起來。她捏捏姜加的臉,不可置信的搖搖頭:“你真的是黑塔人?你真的是水做的?”
姜加一言不發(fā),招呼我們跟上他。我和珠兒驚恐麻木的爬起身來,顫顫巍巍的跟上黑塔人,遠不如阿爾法薩坦然平靜。他帶我們從祭壇的另一側(cè)坑道離開了蛇窟,避開了祭壇外仍在等待結(jié)果的虛弱教徒。這里十分平緩,空氣也略微清新起來。
“波鴉山脈下的世界很龐大?!苯哟蚱屏顺聊?,“在離開殘者之家后,我曾有一段時間一直隱藏在這里。”
“姜加?!蔽艺f,“事已至此,說說你的故事吧。”
他并未回答我。轉(zhuǎn)過一個彎,濕潤的水汽和沁人心脾的清爽空氣迎面而來,是瀑布。在這處更加寬廣的洞穴中,一道水流湍急的瀑布落入巖壁下的清潭之中。兩側(cè)綠植繁茂,偶有飛鳥,最令我驚喜的是光,雖然沒能找到光源,然而清淡的光芒以足夠照亮此地。
沿著上坡路,我們走了很久。我隱約意識到在南突蘭遇到的一系列事件都可以被串起來,它們一定與姜加有關(guān)。雖然許多事情在腦袋里不停翻滾,但這仍然是種放松——在清新的山洞里散散步,遠好過可怕的噬靈者和獻祭。
“不知不覺,我們又回到了地面。”姜加指著遠處,“那里有一處缺口,我們從那里出去,那是波鴉山脈的西南方?!?/p>
這里不再有任何危險的氣息,我們圍著瀑布前進,步履放松的走過最后一段路程。在一處篝火堆前,姜加坐了下來,隨手扒翻開一側(cè)的石頭堆,拿出了打火石和枯草,點燃了篝火。
我們席地而坐,姜加終于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每次離開波鴉山,我都會在這里休息。一處瀑布和一絲光亮是再好不過的獎賞,尤其是經(jīng)歷了波鴉山底這壓抑的黑暗之后?!?/p>
“我的記憶始于一條溪流旁的小村落,自然,我是被無知的村民抱走的。伴隨我的是一具破裂的水晶棺?!彼纯次液椭閮?,“就同我們在海墓所見的那種棺材一樣。我想所有被遺留在白島的血源宗都躺在這樣的水晶棺材里。波鴉山脈下的陰影中同樣存在這樣一具棺材,只是我們看不到罷了。”
“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婦收養(yǎng)了我,水晶棺則被村民販賣。很快,關(guān)于我和水晶棺的故事傳向了村落之外,隨著商人和旅者傳向了更遠的地方。在我三四歲時,一伙冷石教徒來到了那個村落,用十五大盾收購了我。我想他們長途跋涉來到此地,一定是聽到了那個傳聞?!?/p>
“之后,我被帶到了殘者之家,方尊城?!?/p>
“殘者之家……”他冷嘲道,“充滿了虛偽善良的骯臟牢獄,是冷石教徒為了發(fā)現(xiàn)黑塔后裔而建立的基地。冷石教徒相信這世上仍然遺落著黑塔后裔,借由黑塔人的力量保持著生命和血脈。他們用他們的方法和準則尋找那些可能擁有血脈的孩子?!苯訉ξ艺f,“所有被他們選中的孩子都經(jīng)受了折磨,因為這是讓血液覺醒的手段之一?!?/p>
“在黑血沒有覺醒的十二年間,我們所經(jīng)受的就是暗無天日的折磨。悲慘的孩子們被父母拋棄,丟到這恐怖的地窖,與鐐銬、皮鞭、刑具和死亡為伴。我們這些孩子,在每次虐待后都血肉模糊的抱在一起。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十一年。”
“在某一天,大信主阿喜瓦珠,被我釘在大宅墻壁上的那位,”姜加痛快的承認了他是兇手,“在波鴉山脈內(nèi)發(fā)現(xiàn)了黑血,黑塔人的血。我想這是因為黑塔人常年在波鴉山的祭壇中用血祈愿,這不會消亡的黑血匯聚成了一小汪血池?!?/p>
“阿喜瓦珠用這黑血發(fā)明了新的喚醒方法?!苯营q豫片刻,“飲用?!?/p>
“你們看到了普通人接觸黑血的下場。”他平靜的看著目瞪口呆的我們,“是死亡,腐蝕和毀滅。大信主將一絲黑血兌入白水喂給我們,因為那黑血漂浮在水中央,如同凝結(jié)的一粒油脂,我們這些孩子稱之為油粒水?!?/p>
“日積月累,飲用者發(fā)生了變化。持續(xù)飲用黑血近半年后,我第一次夢見了自己變成了大海,夢見了血一樣的黃昏,黑色的地平線很遠,怎么也走不到。當有一天,我發(fā)覺自己可以融化自己的小指時,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但我并沒有告訴大信主,因為我知道這群教徒將會用更多的方法折磨你。我并不知道他們到底將黑塔人奉為神明還是工具。然而關(guān)于血脈的事情似乎并不能隱藏,這血液越來越不安分,顯出了恐怖的力量——我身上的疤痕竟然開始消失了,疼痛也并不能讓我尖叫。當我憤怒時,血管內(nèi)仿佛開始燃燒——或許你們不能想象的到那種感覺?!?/p>
“凍月第一場大雪之后,許多孩子消失了。搬到了更深的地窖中。起初教徒還經(jīng)常下樓送飯,但沒過多久,他們將通向樓下的大門死死鎖住。每個夜晚,我們在睡覺時總能聽到微弱的撓門聲和喘息聲?!?/p>
“于是在某個夜晚,我打開了那扇門。”
我們已經(jīng)多少猜到了答案。
“是第一批對黑血有了反應(yīng)的孩子?!苯釉噲D平靜的說,“我見到他們時,甚至沒看出他們是人。他們……像是蝗蟲一般趴在地上,緩緩爬向我,用已經(jīng)融化了的眼睛,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望著我,早已沒有了記憶和感情。”
我盯著姜加,想要替他流淚。我想起了那處地窖,那處讓我尖叫的布滿孩童尸體的地窖。姜加,他便是在那里長大的,那些早已風(fēng)干的尸體都是曾同他相依為命的伙伴。
他沒有繼續(xù)描述。
“之后,我開始了復(fù)仇?!?/p>
“關(guān)于那個幽靈的傳聞,的確是真的。但有兩點錯誤:第一,我沒有放火,是阿喜瓦珠指示教徒放了火,為的是銷毀證據(jù),然而火災(zāi)并沒能燒毀地窖,滅火的游擊隊也沒能發(fā)現(xiàn)地窖,于是阿喜瓦珠將一切封存起來,絕口不提。其二,我并未離開方尊城,而是在火災(zāi)后回到了殘者之家的地窖,從密道逃向了波鴉山,一如側(cè)信主所做的那樣。在波鴉山度過了兩個月后,我終于因為缺少食物離開了這里,最后在冰原上昏倒了。”
“老喬救了我。當時他仍是閃刀商會的雇員,正在南北突蘭?;鹁€附近執(zhí)行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個任務(wù)?!彼f,“離開閃刀商會后,他帶我回到了在蘇蘭朵的居所。第二年,他買下了那座漂流島,我才隨之安定下來?!?/p>
一切故事都接上了。
所幸瀑布很嘈雜,林葉也隨著偶爾迷失的風(fēng)沙沙作響,這段回憶不至于只剩蒼白沉默。
“所以你知道怎么打開黑塔的門,是嗎?”珠兒問。
“不,血源宗的能力各有不同,我沒有辦法打開黑門?!苯踊卮鸬?,“而且我也并不想打開那四扇大門?!?/p>
他猶豫一會,向我道歉:“抱歉,其實我曾想殺了你?!?/p>
我啞口無言,姜加解釋道:“我之所以接受珠兒的委托,是因為我可以近距離觀察你到底能不能打開那扇門。如果你能,我就在必要的時候殺了你?!?/p>
“在海墓時,是我喚醒的非血肉體?!?/p>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是憤怒的。因為我仍記得那恐怖的非血肉體差點就刺穿我,幸虧追殺而至的駐蟲者和它扭打在一起。
“是的,駐蟲者反而救了你一命?!苯诱f,“不僅僅是喚醒非血肉體,通知珥拾東島的人也是我,而不是米蘇。她知道是我喚醒的非血肉體,提醒我不要沖動,至少看看你有沒有開啟黑塔大門的能力?!?/p>
“所以米蘇知道你是黑塔人?”珠兒問。
“米蘇和老喬都知道,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現(xiàn)在,你們也知道了?!?/p>
“既然你是黑塔人,為何不想讓我開啟那大門呢?”我問。
“因為我知道黑塔再臨并不會讓世界變得更好?!苯佣⒅?,黑色的眼睛有些閃動,“因為我知道黑塔只會帶來戰(zhàn)爭,帶來傷害,帶來虛幻的秩序與和平。那會讓你的朋友、親人、一切值得你依賴和保護的人一個個死去,我知道那有多恐怖。”
“我并不在乎我的血脈和族裔?!彼⒉华q豫,“我只在乎眼前擁有的平靜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