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穿過港口，看到了那座城市。與其說是城市，不如說是黑塔人建造的居住區(qū)，但僅是這樣一座居住區(qū)也足夠讓人驚訝。整座居住區(qū)是由黑色的鋼條編織的，如同一座漂浮的方城。

    方城依舊沿襲了黑塔人一貫的風格：極度工整，極度嚴肅，又極度壓抑。鋼條橫豎編織，組成了這座輕巧的方城。通過縫隙可以看到內(nèi)里有樓梯、閣樓、餐廳和活動區(qū)。殘破的黑塔旗幟搭在方城的圍墻上，同這座城市一并被人拋棄。在方城的底部，幾根巨大的鋼筋探入北島，托起了方城。

    若不是聽珠兒說這里真的曾有黑塔人和莫氏人居住，我會毫不猶豫的認為這是黑塔人的藝術(shù)品，是那些表達某些美學思想的奇詭建筑。然而它竟然是實際投入使用的半軍用半民用設施。

    珠兒向我講解：“鋼條整捆裝箱，隨時帶走。這些鋼條還可以編織成任意形狀，適應不同的環(huán)境。比如在峽谷中，黑塔人可以用這些鋼條編成蛛網(wǎng)，做成支架，也可以用鋼條編成浮舟?！彼那南蚪忧笞C：“對于你們來說，融化和重新熔煉鋼材不算難吧？”

    姜加點點頭：“就像我可以隨時變出一根鋼釘一樣簡單?！?/p>

    “即使黑塔人已經(jīng)離開了兩百年，人們依舊沒有掌握黑塔人的本事，這樣的鏤空城市也就變成了無用的遺棄品。莫氏人試過仿照黑塔人的編制方法，用其他材料建造房屋，但那根本就毫無意義?！敝閮褐噶酥高h處，我看到一片破舊的木屋，“莫氏人只能建造出那樣簡陋的東西，或者說，整個白島世界的人也只能造出那種東西，如同小孩子堆的積木一般?！?/p>

    方茨蘇蘭朵大主停在了鏤空城之前，他很有禮貌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我們?nèi)讼刃羞M入。此時，蘇門伏長向前一步，這個高大的男人低聲道：“我必須待在你們身邊?！?/p>

    “我們很樂意多一個保鏢?！敝閮褐S刺道。

    我們四人踏入了鏤空城，在過去的兩次探索中我從未這樣安心過。眼下，目所觸及的地方都是警員和閃刀探子，整座鏤空城根本沒有一丁點秘密。以前曾在這里擺放的家具和擺設已被蘇蘭朵人搬走，這里只剩下了光禿禿的空房。身后，四島使團陸續(xù)進來，隨行的記者開始拍攝這里的結(jié)構(gòu)，人群竟然三三兩兩的開始參觀此地。想起之前兩次恐怖的經(jīng)歷，眼下的場景讓我覺得諷刺極了。

    每順著樓梯前往上一層，閃刀探子都會通過傳聲箍確認再三，好確保樓層的安全。如同某種古老音樂般的鋼鐵共鳴聲隨著我們的腳步在鏤空城中回蕩著，為此地增添了某種奇異的靈性，仿佛這座城市因人群的到來微微蘇醒。

    很快，我們便到達了最高層。

    整座樓層空無一物，密密麻麻的細鋼筋在腳下編織除了工整而精致的花紋，四周的墻面也不再只是筆直的交錯，花瓣似的弧形出現(xiàn)了。我知道，這里便是黑塔人的重要之地，摻雜著這個民族的宗教和信仰的地方。

    果然，在樓層最中央，我看到了一具水晶棺。在水晶棺之上，一本黑色的經(jīng)書已經(jīng)開始腐爛。

    我吸口氣，走向前去。蘇門伏長突然擋住了我，我盯著他，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看起來并不冷酷。

    “我已經(jīng)去過兩處遺跡了，什么都沒發(fā)生?！?/p>

    他思考片刻，放下了手。

    我走向那具水晶棺，看到一個女孩兒躺在其中。我第一次距離水晶棺如此之近，在島艦遺跡中，那具安葬著男孩兒的水晶棺沉在水中；而在恐怖的波鴉山脈中，我壓根就沒看清巨蟒頭顱上的棺材里沉睡的家伙長什么樣。只有在這里，我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座棺材的主人。

    這座棺材或許太過于簡單，它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內(nèi)里鋪著一層黑色的厚墊子，上面繡著金色的花紋。但它也足夠顯示黑塔人的尊嚴，技術(shù)上遠超白島的尊嚴，即使經(jīng)歷了兩百年的捶打，這座水晶棺上依舊沒有一道劃痕，它甚至挨過白島人的石錘——人們曾經(jīng)想打碎棺材，將里面的黑塔人拉出來做些研究。

    棺材中躺著一個女孩兒，她穿著黑衣，有濃密的黑發(fā)，如同融進黑絲絨墊子里，只有那張沒有血色的臉龐從黑色的湖泊中浮現(xiàn)。她很清秀，沒有人們想象中恐怖的統(tǒng)治者族裔應有的殘暴慍色。只是一瞬間，我便對她產(chǎn)生了憐憫之情，想要在她的棺材前放一只花。

    珠兒蹲下，放下那朵黑色的紙花。

    “拿走?！碧K門伏長說。

    “為什么？”珠兒反問，“這是……”

    沒有任何解釋，蘇門伏長將那朵花撿起來，扔到了鏤空城外。

    “沒有人能在遺跡留下自己的東西?！彼f。

    “那恐怕你得失望了，我建議你去看看海墓和波鴉山遺跡，那里已經(jīng)成了垃圾場?！敝閮褐S刺道。

    “不懂得畏懼的人自然會將歷史埋在垃圾里。”蘇門伏長冷冷說，“但奪冷人不會?！?/p>

    方茨蘇蘭朵大主和四島使團來到了這一層樓，安靜的望向棺材中的女孩兒。

    “我們?yōu)檫@女孩兒打掃了墓室?！狈酱拇笾髦钢@里，“我們不會像珥拾人那樣因為無法打開棺材而惱羞成怒，最后將棺材丟到水里?！?/p>

    “您去過海墓遺跡？”我問。

    “去過珥拾人管理的海墓，只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彼貞浀?，“我也看到了那具棺材，它被珥拾人丟到了水里。侮辱黑塔人留下的尸體并不能彰顯我們勝利的榮耀。”

    我們陷入了短時間的沉默，像是默哀。之后，方茨大主說：“諸位，你們也看到了，這位女士并不能喚醒黑塔遺跡。”

    四島使團保持沉默，有人點點頭，有人嘆口氣，有人則在記錄些什么。蘇門伏長雖然緊皺著眉頭，但顯然，他松了口氣。

    方茨大主環(huán)視眾人，說：“那么這趟旅行算是結(jié)束了，依約，我要開始下一段訪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