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他試圖彌補(bǔ)一些：“哦不，我當(dāng)然不是……我的意思是, 要是你愿意，你應(yīng)該相信你所看到的, 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不是嗎？”
伊凡茫然地回答：“我想是的。”
“可你的樣子好像是不怎么贊同?！辈既R克聳聳肩，“我明白，有時候……其實(shí)我們誰也不了解誰?！?/p>
聽上去布萊克好像是在對伊凡說話，但男孩望著他漆黑的眼珠，卻仿佛隱隱意識到他其實(shí)并沒有說給誰聽，也許是給他自己聽。
但是男孩并不懂這些，他只是很奇怪, 布萊克為什么要看著他對另外的人說話。
等到布萊克把游離的視線收回來, 才猛然發(fā)覺自己的失態(tài)。他立刻掩飾般地?fù)崦艘幌履泻⑷彳浟鑱y的發(fā)絲，隨即又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動作太粗魯，就算不是一整個兒的瘋子，至少也是半個。
他突然傻笑起來, 如果當(dāng)初那些排著隊(duì)給他遞情書的姑娘看到他這副模樣, 八成要尖叫著嚇跑。
布萊克知道，那個不知憂愁為何物的貴族少爺早在好友一家慘死的時候就已經(jīng)名存實(shí)亡，剩下的只有來自地獄的黑狗，和滿腔的復(fù)仇怒焰。
他嘲笑自己的懦弱，他明知道仇人不是彼得，而是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他只是不能忍受自己的毫無作為。
而且，他想看看那個大難不死的男孩。布萊克知道他還活著, 他的教子。
布萊克重新變回黑狗的模樣，在伊凡身邊蹦跳著轉(zhuǎn)圈撒歡兒。男孩驚奇又欣喜地看著他，怯生生地把手伸到半空，又悄悄地縮回去。
布萊克停在伊凡跟前，毛茸茸的腦袋在男孩袍子上蹭了蹭。伊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狗的濃密的頭頂，細(xì)膩精致的眉眼慢慢彎了下來。
布萊克突然感到很高興，看來他還很會討小孩的歡心。他開始想念他的教子了，雖然他根本沒見過那男孩幾面。哈利跟伊凡年紀(jì)相仿，或許比他大那么一點(diǎn)兒，如果他不是困在阿茲卡班，他們肯定能相處得很好。
布萊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已經(jīng)太久沒跟人說過話了，一時間只懂得沉默，這也是他變回黑色大狗的原因——也許做一只兇狠的大狗才更適合現(xiàn)在的他。
黑狗跳到礁石上，輕巧地前行，不時間回首看一眼身后亦步亦趨的男孩。他們很快繞到了山坡的另一面的樹叢附近，海浪拍打著被陰影籠罩的礁石，這里是一片相當(dāng)開闊的區(qū)域，如果不考慮環(huán)繞小島的咒語，足以令任何一個人由此展開對自由的向往。
出島只有一條路，必須從斯內(nèi)普他們來時的那條峭壁中的小道通過，魔法會送向?qū)拸V的海域，之后才是航行的開始。咒語鐫刻在整個島嶼的下方，被陰沉的海水淹沒著。
布萊克變回人的模樣，面上一片愁云慘淡。
伊凡倒是很高興，輕車駕熟地爬上一塊喜歡的礁石，歪著腦袋一聲不吭地看著海平線。
布萊克嘆了幾口氣，回過頭來看伊凡，發(fā)現(xiàn)男孩正眺望得津津有味，毫無倦怠。布萊克咧了咧嘴：“說實(shí)在的，男孩……你的表情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伊凡的眼神始終茫然無辜。布萊克一聳肩：“有沒有想過……自己離開這兒？”
伊凡瞪著淺色的眼珠看他。
“好吧，我知道這很難……但是總有辦法的，是嗎？我是說……先賢竟然能把整個島都隱藏起來……而我們只是想找一條出路，相比之下這簡直不值一提?！辈既R克說。
很顯然他自言自語慣了，為了避免失去語言功能，他總喜歡跟任何人聊天，比如說隔壁那幾個歇斯底里的家伙。哦當(dāng)然，他們一般喜歡用尖叫和怒罵來回應(yīng)。
整整十二年，只有瘋子才能不被憋瘋。
布萊克抬頭看著火燒云，嘆了口氣：“我想我得回去了?！?/p>
“我可以跟你一起嗎？”伊凡問。
布萊克不可置信地說：“那邊有攝魂怪?！?/p>
“什么？”伊凡不解。
布萊克繼續(xù)嘆氣：“我真不明白你這十多年是怎么過的……攝魂怪，能吸食人類快樂的怪物，大塊頭的寄生蟲。歷史的排泄物，夢魘轉(zhuǎn)化機(jī)?！彼S刺地笑了笑，輕聲說，“我敢說這是在自取滅亡，這些家伙沒有感情，也就沒有什么忠誠可言?！?/p>
伊凡不明白他在說誰。布萊克一聳肩：“你不會喜歡的?！?/p>
“那里有很多攝魂怪嗎？”伊凡充滿希望地問。
布萊克對男孩的反應(yīng)十分不解，但還是自嘲地一笑：“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多少快樂都不夠它們吃?！?/p>
“我能去看看嗎？”伊凡問。
“呃……我不知道你聽沒聽懂我的話，我說它們很危險(xiǎn)?！辈既R克蹙眉。
伊凡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破爛長袍袖口的一角：“我想去看看?！?/p>
布萊克目瞪口呆。就在這時他想起初遇男孩時所見到的，驀然間意識到了什么。“你想去見攝魂怪？像之前一樣，把手伸到?jīng)]腳怪的前面來回亂晃？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問一下你尋死的原因嗎？”
伊凡看著他：“我不會死的?！?/p>
“這可說不準(zhǔn)。”布萊克冷笑。
伊凡慢慢低下頭，可手指還拉著布萊克的長袍袖口。布萊克嘆了口氣，陡然間變回黑色的大狗，讓伊凡抓了個空。
伊凡怔怔地看著手里的一小撮狗毛，精致的眉眼仿佛透出一點(diǎn)失望。
黑狗仿佛又嘆了口氣，然而從一只熊一樣的大狗臉上顯然看不出這種情緒的表達(dá)。布萊克用臼齒咬了咬男孩的長袍衣角，往海島另一側(c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伊凡輕輕說：“謝謝你，布萊基?！?/p>
大狗咆哮了一聲。
小島的另一面終年幽暗可怖陰云繚繞，究其原因是由于這里環(huán)繞著屬于攝魂怪的氣息，時不時從鐵柵欄后面?zhèn)鱽韼茁暯^望的抽泣。
布萊克輕蔑地朝那邊望了一眼，身影在一小片冬青櫟林中若隱若現(xiàn)。黑狗停了下來，沖男孩低低咆哮。
伊凡蹲在布萊克身邊望著他。黑狗不耐地晃了晃腦袋，倏地變回人類。“你不能再往前走了，男孩?！辈既R克低聲警告伊凡。
“我在這里等你。”伊凡乖巧地說。
“可是我覺得……如果你已經(jīng)看夠了，我得送你回島的另一頭?！辈既R克不容置疑。
伊凡一動不動地看著它，布萊克突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男孩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抱住了一棵冬青櫟，堅(jiān)定地說：“我在這里等你，我做這個很在行?！?/p>
布萊克火冒三丈。
可惜他還沒能認(rèn)識到敵我的力量差距，連斯內(nèi)普在霍格沃茨營養(yǎng)豐富的三餐培養(yǎng)下的力氣都沒辦法輕易把伊凡從什么地方摳下來，更何況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阿茲卡班囚犯。
而且他們之間最大的區(qū)別是，斯內(nèi)普是一個高明的（黑）巫師，而布萊克手里甚至沒有魔杖。
“好吧?！辈既R克氣喘吁吁地松手，糾結(jié)地看著臉色絲毫未變的伊凡，開始覺得這男孩被扔到這地方來或許不冤，他到底是個什么小怪物？“聽著，我要你保證，絕不走出這片林子?！?/p>
“我保證?！币练灿们宕喙皂樀穆曇艋卮稹?/p>
布萊克皺著眉頭看了他一會兒，決定（也只能）對這個決定表示贊同。精瘦羸弱的男人重新變回狗，像一道矯捷的影子竄出了樹林。
伊凡這才松開抱著冬青櫟的手，慢慢靠著樹干抱膝坐下，輕聲說：“我保證?！?/p>
正如同斯內(nèi)普在船上時說過的一樣，毫不猶疑。
等到深夜，監(jiān)獄的攝魂怪守衛(wèi)漸漸在黑暗中飄散開來，它們喜歡這個時候。就算是一些瘋子，在夢里也會回憶起過去，那是一些非常美味的記憶。
然而當(dāng)攝魂怪從一扇扇鐵柵窗前飄過，這些難得的溫暖一隅徹底轉(zhuǎn)化成了噩夢，偌大而寂靜的監(jiān)獄里不時傳來恐懼的呢喃。
這是一場盛宴。
布萊克把牙齒咬得喀喀直響，除了恐懼，有一股憤怒支撐著他的全部意志。能讓他憤怒的事情太多，彼得，神秘人，斯內(nèi)普，不信任他的那些朋友，甚至外面那個說什么也不肯聽話的小鬼。
憤怒讓他想要尖叫，變得魯莽而暴躁，但讓他活著。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然能在這個時候甚至分了神，他想到外面的那個男孩——他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為了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了代價，即使攝魂怪因?yàn)樗砩系闹湔Z或者什么原因而忽略了他，這些怪物聚集在一起的時候，那股恐怖仿佛凝聚在監(jiān)獄上空向四周輻射，甚至能夠籠罩一整個兒小島。
他一點(diǎn)兒也不擔(dān)憂，布萊克憤憤地想，那個小鬼活該吃這一頓苦頭。
……
該死的，他必須出去，就在現(xiàn)在。
布萊克勉力支撐，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空中漂浮著不少黑色的高大陰影。他捏緊瘦削的拳頭，慢慢蹲下來化成熊一樣大的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