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抄手游廊里暫歇的時候，鐘晚才聽李星垂講了陸子謙和驚鴻從前的孽緣。
約莫十年以前，那會兒李星垂還是個在妖境中發(fā)憤圖強的小孩，每日都準(zhǔn)時去長老們那里報到。有一日，青靈長老忽然問他：“你的好友陸子謙還沒到妖境？”
李星垂抱怨道：“沒到，他的腳程可真是夠慢的，又不是從遼東過來?！?/p>
青靈長老面色凝重：“不，離陸應(yīng)送信過來，已過去一月有余，子謙再如何慢，也該到了。星垂，你出妖境去接一接他?！?/p>
“我一個人？”十二歲的李星垂頓時激動無比。往年間他也有出過妖境，跋涉到嶺南的狐妖境去修煉馭電之術(shù)，但每回他爹娘或者是族內(nèi)的長老都不放心他一人前去，除了好幾個族內(nèi)同樣纏著要出去玩的同伴外，總會有一兩個長輩跟著。
以前還不懂事的時候，李星垂還以為長老們是為了保護(hù)他，才總是護(hù)送他到嶺南。后來架打得多了，他才漸漸明白，長老們壓根就是怕他出去興風(fēng)作浪！
“讓凌絕跟著你，你最近不是收了只大雁，叫驚鴻的？”
李星垂心底里獨闖天下的小火苗稍稍被澆熄了一些，他才不想帶著這兩只拖后腿的妖獸……不過，離開妖境的誘惑還是迅速讓他的內(nèi)心熊熊燃燒起來。李星垂二話沒說，叫上李凌絕和驚鴻就出了妖境。
“星垂哥哥，我也可以出去嗎？”彼時的驚鴻還是一個甜甜的小女孩，對李星垂的依賴簡直是天地可鑒。李凌絕走到傳送陣前，翻了個白眼，讓他們倆快些過來。想想驚鴻也真是可憐，先是被親人拋下，后又遇到李星垂這樣表面可靠實則性格惡劣的貓妖，也不知她要什么時候才能醒悟過來。
當(dāng)初李凌絕和李星垂一起去把貓妖王窖藏多年的美酒偷出來，坐在窮夜峰頂?shù)拇笫^上喝酒。初嘗佳釀，他們倆都喝得有些暈乎乎的。李凌絕看著天上重影的月亮，意識到再喝下去可能會出事，忙攔住抱著大壇子的李星垂。
“不許跟我搶！”李星垂瞪大了眼，死死抱住壇子不放，李凌絕撲過去搶，他卻直接飛到云間，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幾乎是在他干完一壇酒的同時，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只見李星垂踩在靈氣凝成的云間，身上閃著若隱若現(xiàn)的藍(lán)光，伴隨著呲呲的聲響，云層中隱隱有一道道電光閃過。
“這家伙喝醉的反應(yīng)居然是靈力暴走！”李凌絕罵了好幾句，腳一蹬，踩上云間和李星垂對峙，看樣子這回似乎是狐妖的血統(tǒng)在躁動，沒有寒氣，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他凍起來。李凌絕手一抬，剛要發(fā)力，卻見李星垂手中化出一把螢藍(lán)的劍，朝對面的山崖扔了過去。
他身后的九尾倏地一閃而逝，眨眼間，李星垂整個人已立于危崖之上。
“誰在窺視我？”李星垂怒氣沖沖地對著崖上峭壁喊了一句，一個團成團的刺猬正麻利地從被雷電削平的山崖上滾下去。
“嘎嘎——嘎嘎——”稚嫩的鳥叫聲忽然在山壁間響起，李星垂閃到狹窄的石臺前，喃喃自語道：“這里竟然有這樣一個地方……”
被方才靠近過來的刺猬嚇得瑟瑟發(fā)抖的驚鴻縮在鳥窩里，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望向李星垂。后者的腦袋還昏昏沉沉的，不過眼前這只年幼的大雁倒是挺合乎他心意，既是貓妖境少見的飛禽，又對他露出那么憧憬的眼神，很能滿足李星垂的虛榮心。
彼時的李星垂還是個粉雕玉琢，金童般的小娃娃，卻自然地流露出一種自信而狂放的氣質(zhì)，他板著張小臉，道：“看你過得不怎么樣，不如以后跟著我混，我會護(hù)著你的！”
“嘎嘎！”驚鴻被感動得一塌糊涂，先前在貓妖境的雁群因為耐不住強盛妖力下的嚴(yán)寒，而結(jié)伴遷徙，可驚鴻本來就是遺孤，七八歲的年紀(jì)，因為沒有父母喂養(yǎng)，妖力一直成長得很慢，對雁群來說就是一個累贅，最后誰也不想帶走她。反正在靈氣充沛的貓妖境，她也餓不死。
眼前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哥哥，既強大又好看，對于崇尚實力的妖族來說真是太有吸引力了。在這一刻，小小的驚鴻忽然發(fā)現(xiàn)，她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很喜歡！
李星垂揉了揉她頭上的兩撮毛，照舊是板著臉，但貓瞳里分明透著一股溫柔，“真是弱啊，連化形都還做不到。喏，給你吃?！?/p>
他說著把食指伸到驚鴻的喙前，見她遲疑不決，不滿地道：“給你，你難道不想要嗎？這么瘦弱，還想跟著我混?！?/p>
驚鴻忙吮住李星垂的食指，滿足地吸吮著流溢出的靈力，起先還有些寒意，不過李星垂在注意到她的顫抖后立刻調(diào)整了一下，變?yōu)殂殂榈呐鬈f進(jìn)她的體內(nèi)。
李凌絕站在石臺邊緣看過來，嘆氣道：“星垂，你怎么又到處施舍你的靈氣？”
李星垂揚起下頷，哼了一聲，“他們都太弱了，這種程度，我三日就能修煉回來?！?/p>
自那以后，成功化形為小女孩的驚鴻便像個小跟班一樣，始終跟在李星垂的后面。這一跟她才發(fā)現(xiàn)，每日李星垂在妖境各峰間來回時，總會有不少的小妖跟著他，而自己是唯一的一只飛禽，這一直讓驚鴻感到很驕傲。
李星垂每日都會例行訓(xùn)話，對著他看得到的，或是看不到的躲在樹后面、草叢里的小妖們：“告訴你們，跟著我混，就必須守我的規(guī)矩，不能打架，不能欺負(fù)比自己弱的妖獸，聽明白了么？”
“嘎嘎！”“嗷嗷！”“咩咩！”“呱呱！”
李星垂和李凌絕一向是雷打不動的組合，如今他們倆要出妖境，竟然點名要帶上自己，驚鴻心中的喜悅泡泡不停往上冒。在傳送陣前消失時，她感應(yīng)到四周的小妖們羨慕的目光，不由得挺了挺胸。
白光一閃，李凌絕站在傳送陣外等著他們倆，看到出現(xiàn)的驚鴻，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胸還是平的，挺什么挺?！?/p>
李星垂一臉茫然，“什么？”
驚鴻紅著臉跑過去捶了李凌絕好幾下，跺著腳拉住李星垂的手，道：“星垂哥哥，我們快走吧！”
三妖一行一路從山間往簡州的市鎮(zhèn)走，驚鴻雖靈力低微，但對俗世間的飛禽已有了驅(qū)使之力，她讓一路上遇見的鳥兒們都去尋找一只十一二歲的狐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們說陸子謙在簡陽城內(nèi)?！斌@鴻手指翻飛，在鳥兒們的額間點了點，渡給他們一些靈氣作為獎勵。這就算是給鳥兒開了靈智，不過將來能修煉到何種程度就要看機緣了。
想到李星垂喂手指給自己吃的情景，驚鴻不由得臉一紅。她知道這是最快的渡靈氣的方法，可是李星垂怎么能如此自然地做出那樣動作呢？難道他對自己……
李星垂卻對她的少女心思全無所覺，他望向李星垂，稚氣的臉上一派凝重，“陸子謙雖同你一樣嘴賤，但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應(yīng)當(dāng)不會連信都不傳就去簡陽城逍遙快活。興許是他遇到什么事，中途耽擱了?！?/p>
“我們必須得盡快趕到簡陽城。”李星垂堅定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驚鴻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立于靈氣凝成的一朵白云上，催促他們趕快上去。
李凌絕驚訝，“星垂，你要一個人維持踏云術(shù)么？簡陽城離這里可不近?！?/p>
“這點距離還難不倒我。驚鴻，你飛好了跟緊我們?！?/p>
驚鴻點頭，化為一只小小的大雁跟在云間的兩人身邊。他們火速往簡陽城飛去，靠近城池時，李星垂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這分明是屬于陸子謙的味道。他眉心微蹙，撂下一句“跟上來”，便如箭離弦般朝氣味源頭之處墜落。
李凌絕和驚鴻跟在后面，緩緩降落在城內(nèi)一個昏暗的小巷中。只見一個靠在灰墻上的人影蜷成一團，剛要出手便被李星垂扔了個螢藍(lán)的光繩過去捆住。
“是我?！崩钚谴垢┥聿炜搓懽又t的傷情。后者黑色的衣袍全被鮮紅的血液覆蓋，黏在身上深深的一片。他長發(fā)散亂，烏黑的發(fā)梢垂落在脖頸和鎖骨間，透出妖艷的美感，狹長的狐貍眼微睜，望向李星垂，口中同時還輕輕地喘息著。
李凌絕不自在地咽了口沫，心說這家伙一年不見還是如此惑人，就連受個傷都好似要勾魂奪魄一般。尤其他和成年的狐妖不同，讓人有雌雄莫辯之感，簡直是名副其實的妖孽。
李星垂卻對眼前美景毫無所覺，一邊拿出臨行前長老準(zhǔn)備的外傷藥敷在陸子謙身上，一邊問：“是誰傷了你？在這西南之內(nèi)竟然有人敢動我貓妖境的客人，真是膽大包天?！?/p>
陸子謙苦笑，“他們快要追過來了，我身上的血腥氣太重……星垂，快，先走，逃到貓妖境附近，有境結(jié)的防護(hù)，他們不敢造次?！?/p>
“逃？你都被傷成這樣了，為何要逃，難道不該打回來？”李星垂把包扎的細(xì)布打了個結(jié)，站起來往外釋放著目力，一層一層，很快便捕捉到幾只正朝這邊來的妖獸。他饒有興趣地跳上屋頂，道：“想逃也來不及了，虎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李凌絕無奈地跟著躥上屋頂，“驚鴻，照顧好陸子謙。”
此時此刻，以臉看人的驚鴻早已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男人，或許是女人？李星垂的相貌固然端正俊俏，可那終究是屬于小孩子的好看。而面前的這人，既有孩童的青澀感，又帶有幾分成熟的妖媚，直叫人挪不開眼。
眼見巷口的幾只虎妖已變?yōu)樵危橘胫碥|，在地上躁動地刨著爪。李星垂看得出，他們都將妖力驅(qū)使到最強的狀態(tài)，就連背部彰顯實力的紋路都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四只虎妖，一只六紋，三只五紋，的確是棘手，怪不得陸子謙會狼狽至此。
“李凌絕，給你一只，沒問題吧？”李星垂松了松筋骨。
“放心?！崩盍杞^苦笑。李星垂這家伙，總以為每個人都跟他一樣，有突破天際的戰(zhàn)斗欲。
然而李星垂的自信并非毫無緣由，他愉悅地笑了兩聲，朝虎妖們疾沖而去。觀戰(zhàn)的驚鴻和陸子謙還未看清，李星垂金邊的袍袖便已鬼魅地上下翻飛起來，仿佛有數(shù)道重影一般，只見其袖不見其人。相比之下，只和一個對手纏斗的李凌絕打得就樸素多了，空中數(shù)道冰刃飛來飛去，夾雜著虎妖的風(fēng)刃，片刻間就將小巷的土墻破壞殆盡。
驚鴻從陸子謙的美貌中抽神出來，著急地道：“星垂哥哥，有人來了！還有陸子謙，他昏過去了！”
李星垂一驚，從戰(zhàn)斗的快|感中冷靜下來。
“凌絕，退后！”李星垂腳尖在轟隆倒塌的土墻碎石中一點，凌空而起，九條尾巴隱約閃現(xiàn)。
“是九尾貓妖??！”虎妖們震驚的喊聲傳來，話音未落，自李星垂周身而起的寒氣便如游龍般繞住了他們的身軀。六紋虎妖相對鎮(zhèn)定一些，驅(qū)使風(fēng)刃朝寒氣割裂而去。李星垂呵的一笑，腳上運起靈氣，在空中左躲右閃著避過。
“看來你們對冰封術(shù)有些誤解?！彼堁垡粡?，白皙的臉上露出一個慵懶的笑。下一秒，四只虎妖隨著冰層合上的咔擦聲被層層冰封起來，驚恐的表情在冰層中栩栩如生，“攻擊外面的寒氣有什么用？冰是從你們的血里開始冰凍的，笨?！?/p>
李星垂落在地上，手撐地在四周豎起高高的冰墻，再伸手把陸子謙打橫抱起，跳上云端，道：“先把這里做成冰牢吧，多凍他們一陣，免得這些虎妖忘記了這里是誰的地盤?！?/p>
驚鴻一臉狂熱，撲扇著翅膀追隨在李星垂左右，不停地夸贊著“星垂哥哥好厲害”。待她飛出一段冷靜下來以后，又不自覺地被他懷里陸子謙的臉?biāo)?，羞答答地道：“這位哥哥長得好俊啊，他是狐妖對嗎？”
李凌絕忽的想到曾經(jīng)自己似乎也有這樣的時候，巴巴地跟在李星垂的貓尾巴后面，被他身上那種絕對的力量、突破天際的自信和對誰都大方豪爽的態(tài)度所折服，連媳婦兒都不想娶，只想一生追隨李星垂。
可是……哎。那家伙的聰明才智時有時無的，實在是很令人憂心。
比方說現(xiàn)下，李星垂正全力運轉(zhuǎn)靈力飛回妖境，對驚鴻的話恍若未聞。后者沒得到回應(yīng)，心情低沉地跟了一路，直到李星垂抱著陸子謙沖進(jìn)玄靈妖的屋內(nèi)，請這位擅長醫(yī)術(shù)的長老替他治療。驚鴻等在屋門的貓像前，輕輕撥弄著路邊的兔耳草，“星垂哥哥，陸子謙，星垂哥哥，陸子謙……”
玄靈長老一直替陸子謙治傷到月上中天，李星垂始終守在屋內(nèi)。他很想知道陸子謙究竟是為何受到虎妖們的追殺，畢竟人家都冒犯到貓妖的地盤上來了，這將來可是他要管轄的地方。
李凌絕回屋睡了一覺，第二日醒來過去，見驚鴻仍舊等在門前，像是怕打擾到里面的人而不敢進(jìn)去。這孩子自小就被雁群拋棄，內(nèi)心其實很敏感。他不由得生出些惻隱之心，道：“去睡會兒吧，等星垂出來，我立刻遣小麻雀精知會你?！?/p>
驚鴻搖頭，“不，我要等星垂哥哥出來，等子謙哥哥醒過來?！碧岬疥懽又t的時候，驚鴻的眼中露出兩分沉醉，饒是早熟如李凌絕都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