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晚正對著那坨被冰凍起來的血研究的時候,李凌絕一手抱著一只狼犬回來了。兩只狼犬皆是通體雪白,其中一只看著要精神一些,稍微歇息了一下便跳下來化為人形。
封妍的衣裳和她的皮毛一樣,潔白如雪又薄若蟬翼,讓人看了完全把持不住,也難怪李凌絕會好這一口。
李星垂從角落的陰影里站出來,指著桌案上放著的冰血,對李凌絕道:“你去湊近一些,看看這東西?!?/p>
李凌絕依言走近兩步,猛地感覺到腦子一暈,搖了搖頭,聳肩道:“這是什么厲害玩意兒,居然會讓人眩暈,不行不行,我得離遠一點。”
李星垂蹙眉,“你說,你只感覺到頭暈?”
“要不然呢?”李凌絕被封妍瞪了一眼,忙將手上抱著的狼犬還給她,“說起來,今晚我們?nèi)ゾ妊?,也聞到了一股血腥味,接著封妍就直接暈了,到現(xiàn)在才緩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妖后的血,她看上去似乎失血過多?!?/p>
封妍語聲冷清,“我要帶母上回妖境,明日再過來。”她說著便騰空而起,天際間只有一抹白色一閃而過。鐘晚聽她這來回千里不眨眼的自信,被嚇了一跳,問:“她還來京都干什么,犬妖族的事情不都了結(jié)了么?”
李凌絕嘿嘿兩聲,“當然是因為我了!”
瞧他那一臉自我陶醉的勁兒,估計也沒工夫思考這血中的玄機。李星垂忍著渾身的不適上前拉起鐘晚的手,把李凌絕一個人留在這里,往里間去了。
“云重制住我用的這血,應(yīng)該是我的某個血親的?!崩钚谴股焓指苍谠⊥吧希剐醒o水加熱。他雖不至于像林氏一族那樣放出焚燒一切的炎火,但熱個水之類的生活小技能不在話下。
鐘晚把手放在水里感受水溫,等到溫度恰當時叫了聲“?!保芍鄣溃骸澳銊e以為我好奇血的問題,就會允許你待在這兒?!?/p>
李星垂面不改色,一個撲通變成貓咪三黃,綿長地喵了一聲,道:“我覺得我身上長虱子了,需要仔細的清洗,喵喵”
鐘晚:“……”怎么辦,完全無法拒絕一只眼里滿含期待的貓咪。
最后,貓奴還是不得不屈服于貓主子的心靈攻擊,坐在浴桶里清理起貓毛來。這家伙明明就懂得如何靠靈氣圍繞毛皮打轉(zhuǎn)來清潔,卻偏偏要死皮賴臉地要求人力勞動。真是一個計劃通。
“你的意思是,封妍會因為皇宮內(nèi)的血而暈過去,是因為那是妖后的血?可是這說不通啊,如果是這樣,那妖獸的親人之間豈不是互相不能見到對方流血了?”
李星垂趴在浴桶邊沿點點頭,“所以那血里面一定還加了些別的東西,或許是黃蔓草,或許是和黃蔓草類似的草藥。通過毒性的加成,那血就會讓血親的身體受到影響?!?/p>
鐘晚一驚,手上一重便扯下三黃的一撮毛來,“這樣說來,云重用來對付你的血,是你的親人的!”
李星垂伸爪捂住禿毛的地方,回頭幽怨地看了鐘晚一眼,“不是我爹娘,也不是我的兄弟姊妹,他們都在妖境里好好的,每日都會有小妖來傳消息過來。我猜……或許是我娘在狐妖族的親人?!?/p>
話音剛落,他便忽然化成人形,朝鐘晚撲上去,邊啃邊磨牙:“把我的貓毛還過來!”
“唔……可是,不是,這樣……還。”
與此同時的皇宮內(nèi)院,正在照顧百日寶寶的寧嬪卻是滿臉愁容。自從皇長子出生后,皇上幾乎是夜夜來她這觀月殿,也不拘于什么抱孫不抱兒,對著皇兒總是耐心地勸哄,后宮嬪妃誰不嫉妒?
可寧嬪卻隱隱覺得奇怪,有時皇上會故意用手輕輕蓋住皇兒鼻梁以下的部分,微笑著看上許久,像是在看另一個人似的。再想到岑貴妃恨恨地告訴自己的話,寧嬪不由得后背發(fā)涼。
她這一走神,便沒注意到旁邊咳嗽的皇長子,等到咳咳的聲音入耳時,皇長子的臉都憋紅了。
“來人,快宣太醫(yī)!”
觀月殿深夜里的這一折騰傳到皇甫皇后宮中,引起了一陣冷笑?;屎笕雽m不過兩三年,卻早已看破了皇帝心底的執(zhí)念,對于自個兒的將來早已沒什么盼頭。她深知只要做一個端莊的皇后,只要皇甫家不倒,她便永遠不會被任何一個嬪妃威脅到地位。
“寧嬪這一通鬧,皇上必定會因著皇長子的病大發(fā)雷霆。青蘿,派內(nèi)侍去給云將軍遞個消息,他現(xiàn)下應(yīng)該正在承明殿附近巡視。本宮倒是要看看,皇帝發(fā)瘋,他是不是也會跟著一起發(fā)瘋?!?/p>
說著,皇甫皇后站起來,神采奕奕地笑著道:“來人,給本宮更衣。觀月殿出了這么大的事,該是本宮出手的時候了?!?/p>
皇長子的咳癥最終被太醫(yī)診斷為中了某毒,皇帝的雷霆之怒使得皇后帶領(lǐng)宮人在整個宮中徹查了一天一夜,最終是在某種熏香上出了差錯。牽連到的岑貴妃被皇帝無情地賜死,連著前朝都是一片震動。岑家怎么說也是勛貴之家,勢力盆根錯節(jié)。雖然岑貴妃做錯了事,可皇長子很快就得到了醫(yī)治,怎么說也罪不至死。
但皇帝竟是心意已決,甚至直接將皇長子抱走,說是自此以后要將他安置在承明殿親自照看。一時之間,無數(shù)的奏折遞上御書房,全都是對皇帝這次“不理智”決斷的勸諫。
皇帝卻一概不理,批完其他奏章后便走人了事,回到承明殿去看顧自己的皇長子去了。
“回稟陛下,大皇子殿□□內(nèi)的余毒已清,接下來只要仔細調(diào)養(yǎng)著,定不會有礙?!弊T太醫(yī)小心翼翼地說完,再聽到皇帝的首肯后總算是如釋重負地得以告退。
他出去時正好碰見走進殿中的云重將軍,忙行了個禮,快步離開。云重在宮中向來是來去無阻,內(nèi)侍沒有阻攔他,只是輕聲地道:“皇上,云將軍到了?!?/p>
“嗯,你們都退下吧。”皇帝摸了摸皇長子的臉,起身撥開簾帳,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猶如刀鑿斧刻般輪廓分明的男人,恍惚道:“云重,你不看看琥兒么?”
“皇上,臣不敢。”云重口中雖說著不敢,臉上卻淡淡的,毫無畏懼之感。
皇帝冷笑,“你不敢?你怕是沒什么不敢的?!?/p>
是了,云重本就是因著無所畏懼才來到宮中的,當時的他本就沒什么可以失去的東西?;实垡彩呛髞聿胖?,妖族要出一個九階妖獸本是很難的事情,但偏偏云重的上一輩卻出了兩個。云重的父親在爭妖王的打斗中落敗身死,他的部下早早地將云重這個遺孤送走,讓他在羽翼未豐前切勿回妖境。
云重那時候小,對妖境外的事充滿好奇,只聽說皇城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便在這里待了下來,當了個小小的少年侍衛(wèi),陪伴在當時的皇三子身邊。身為皇后嫡子,當時的三皇子,如今的皇帝文其琛自小就深諳帝王學說,更是知道皇族代代相傳的秘辛——妖獸是真正存在的,而且有翻天覆地改換朝綱之能,不得不防。
父皇從小就教導他,要以妖制妖,天下有才能卻不被四大妖族承認的妖獸很多,要盡可能地收為己用。總有一日,皇族能將四大妖族一網(wǎng)打盡,找到制衡之法,讓他們再也不是大陳的威脅。
他曾經(jīng)對這些雄心壯志并無興趣,在他看來,如今的陳朝四海升平,根本就沒有妖獸作亂,父皇完全是在杞人憂天。那個時候,他有更隱秘、更驚世駭俗的心事。他對身邊不茍言笑、沉默寡言,卻又偏偏厲害得很,仿佛有上天入地之能的小侍衛(wèi)有不尋常的感情。
他本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誰知有一日,重病的父皇將他叫他面前要他選,皇位還是云重。他驚慌失措,無法在一時之間作出決斷。
“琛兒,你讓父皇很失望?!北疽詾闀惺芨富实睦做l知那個乾綱獨斷的君王竟然只是一臉疲色地說了這么句話,便揮手讓他下去。
還未等他想好要怎么回答父皇,讓父皇寬心,那一位駕崩的消息驟然傳來,遺旨竟是令他繼位。很快,驚羽衛(wèi)便查出先帝重病的蛛絲馬跡,說是一位后宮嬪妃聽信了狐妖的讒言,用秘法調(diào)養(yǎng)身體,將父皇元氣耗盡。
妖興許對權(quán)柄了無興趣,但他們有能力葬送一個王朝,這便是罪。
他終于懂得了父皇的擔憂,可父皇卻已薨逝,大陳的一切都必須由他來挑在肩上。也是自那時起,他才聽驚羽衛(wèi)指揮使說,云重可能是一只厲害的妖獸。低階的妖獸是看不出高階妖獸的深淺的,當時的驚羽衛(wèi)還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小妖們組建起來的隊伍,也曾聽先皇的命令去試探過云重。
云重實力雖強,卻從不曾對他有過異心,于是驚羽衛(wèi)一邊防備一邊觀察,待到先皇逝去,他們勸諫他秉承遺志,將云重收為己用,好好把制衡四大妖族的事提上日程。
他心里有恨,對這些天生便比人高出一籌的妖族的恨,對自己明明恨他們,卻又要依仗他們的恨。恨與愛交織在一起,他幾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云重。
但仿佛知曉一切的云重卻主動提出,要助他一臂之力。
“我的父親是被如今的虎妖王害死的?!痹谒腔哪且蝗?,云重這樣告訴他,“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我和皇上的利益,應(yīng)當是一致的吧?!?/p>
沒錯,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只是如此而已。他從云重波瀾不驚的目光中讀懂了這一點,可這幾年過去,他心底里是如何的不甘心于此,云重難道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