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品一到的時候,任曦正要離開。她穿著白大褂,眼神復(fù)雜地望著風(fēng)塵仆仆的蔣品一,似乎想說什么,可直到蔣品一繞過她進了屋,她也沒能開口。
任曦見蔣品一如往常一樣坐到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守著母親,不知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往日里她可以很客觀很善意地評價這個女孩,可現(xiàn)在腦子里卻搜不到任何好的詞語,只因為她和自己的前夫扯上了關(guān)系。
任曦和傅煜書是同學(xué),在高中考大學(xué)時才不再同校,她一直都喜歡他,為了常常見到他,還考了和他臨近的大學(xué)。
那時候她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真正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小姐,事事都要傅煜書照顧,在學(xué)校里又很多人追求,不免有些心高氣傲,回想起過去,連她自己都驚訝傅煜書那么穩(wěn)重的人最后竟然真的會跟她結(jié)婚。
也許,他能同意和她在一起,是因為被她為了他和家里決裂,離家出走的行為搞得無奈了吧。
“蔣小姐?!比侮厝滩蛔¢_口叫了蔣品一一聲,等蔣品一回頭看過來,她低聲道,“能談?wù)剢???/p>
蔣品一回眸看了一眼熟睡的母親,雖有遲疑,但還是同意了。
兩人一起來到平江市療養(yǎng)院后面的小花園,現(xiàn)在時間還早,出來鍛煉的病人不多,蔣品一和任曦坐在亭子里,周圍一片安靜冷清,挺適合談話。
任曦觀察了蔣品一須臾,見她面色平淡,眼波冷靜,神情輕描淡寫,倒是和傅煜書有些相似。
“蔣小姐應(yīng)該也聽煜書說過了,我現(xiàn)在和姜皎在一起,所以你們昨天遇見的事,我也知道。”任曦以這樣的話作為開場白,注定了今天的談話會不歡而散。
蔣品一目光如炬地望著她:“你也想像你那個素質(zhì)很低的姘頭一樣來指責(zé)我?”
任曦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希望煜書再受什么傷害?!?/p>
蔣品一忍不住笑了,意味深長道:“你對他的傷害還不夠大嗎?還輪得到我來傷害他?”他又不喜歡她,就算她做了什么,和誰在一起,他又怎么會在意呢?這后半句話她沒說出口,因為自尊。
任曦舒了口氣,捋了捋耳側(cè)長發(fā),低聲道:“是我有錯在先,我不會請求別人的寬恕,但這仍然不能阻止我想要償還的心?!?/p>
“償還?我看是惡心吧。”蔣品一直言不諱,“給自己戴過綠帽子的女人領(lǐng)著自己的姘頭老是在自己面前出現(xiàn),的確挺惡心的?!?/p>
任曦的臉色有點難看,她白著臉道:“蔣小姐,我好好跟你說話,希望你別那么多刺,你難道不想了解傅煜書是個什么樣的人嗎?他既然連我和她為什么離婚都告訴你,那你和他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淺了,你應(yīng)該對這個很好奇吧。”
任曦有一點說錯了,傅煜書什么都沒說,是蔣品一自己分析的,那說明他們的關(guān)系的確很淺,但她不會否認(rèn)任曦的話,因為她很想了解傅煜書。
“你有什么話可以直說?!笔Y品一放緩語氣。
任曦長長地嘆了口氣,擺弄著雙手道:“我和煜書從小學(xué)就是同學(xué),念到大學(xué)也在一個城市,那時是我主動追的他,他的學(xué)校離我們學(xué)校不算遠,我常去他們學(xué)校找他?!?/p>
“我沒興趣聽你們的戀愛史,說重點?!笔Y品一皺著眉道。
任曦?zé)o奈地勾了一下嘴角,說:“重點就是,我已經(jīng)把這些話憋在心里很久,實在需要找個人說一下,就只好找你了。”她毫不間斷道,“雖說是我主動追求的他,但他最后還是被我感動和我結(jié)婚了,婚后我以為我們的關(guān)系會親密一點,但親密得很有限,他忙于他的研究,整日都呆在實驗室,得到的那點薪資拿來過他的生活綽綽有余,可他還有父母也要養(yǎng)活,而我又從小嬌慣,什么都想要最好的,所以……”
“所以你嫌棄他窮了,跟了姜皎?”蔣品一不留情面地問。
任曦臉色不太好看,低聲道:“我不是嫌他窮,只是他整天只顧著研究不管家里,有時候甚至都不怎么回家,你讓我一個女人怎么想?我們才結(jié)婚不一年就離婚了,這期間我們除了蜜月的時候,每個月只有很少的時間獨處,他的父母、他的研究,都是我們之間的障礙?!?/p>
蔣品一不贊同道:“你的想法有問題,他是獨生子,父母自然要他養(yǎng),這無可厚非,你是他的妻子,你應(yīng)該把這個當(dāng)做義務(wù),贍養(yǎng)老人不是障礙?!?/p>
“可我……”
“你聽我說完。”蔣品一不給任曦說話的機會,接著道?!爸劣谀阏f他的研究,我想你也知道你們離婚后不久他就得了大獎,據(jù)我所知那個獎項的獎金是三百萬美金,我不覺得他這么努力只是為了他個人的成就,他是為了讓你過上你想要的那種最好的生活?!?/p>
任曦臉上有點迷茫,暴露了她心里的振顫,蔣品一很公平地接著道:“但你的行為也算是情有可原,他忙著研究,出發(fā)點是好的,但總歸行為上和夫妻關(guān)系處理上不夠好,你們會因此心生嫌隙互相冷淡也是情理之中?!?/p>
任曦驚訝地看著她:“我沒想到蔣小姐會對這些這么通曉?!?/p>
蔣品一淡淡道:“我不懂這些,只是旁觀者清而已,如果換我當(dāng)局,我可能還不如你做得好?!彼欠N極端的性格,也許會把傅煜書折磨瘋吧。
任曦苦笑了一下,表情悠遠,似乎陷入了回憶:“煜書真的是個很好的男人,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和別的男生不一樣了,十來歲就很懂得察言觀色和人際交際,班上的老師和同學(xué)沒有人不喜歡他,長大之后,他的成熟就更明顯了,我記得高考后的謝師宴上,別的男生都粗心大意,只有他能說一口得體的祝酒詞,將各個老師都哄得那么開心?!?/p>
這倒是蔣品一沒料到的,傅煜書那樣的人看著對什么都很淡泊,真的到了應(yīng)酬場合,竟也如此得心應(yīng)手。
瞧見蔣品一感覺意外,任曦接著道:“我的性格和他剛好相反,我是急脾氣,看中的東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誰要是不合我的心意,我絕對不會讓著對方,因為這個我惹了很多人,都是他去幫我說好話?!彼凉坏?,“他不像我,他從來不會跟任何人產(chǎn)生矛盾,站在我們中間就好像個威嚴(yán)的大家長,可以包容所有人,幾乎從來沒有發(fā)過脾氣,唯一一次,是我提出離婚?!?/p>
蔣品一詫異地瞪大眼:“你提離婚,他生氣了?”
任曦皺著眉說:“他不是生我的氣,是生他自己的氣,當(dāng)時那個氣氛,他雖然什么也沒說,可他一直抽煙,煙灰缸里滿滿都是煙蒂,我就知道他在生氣?!?/p>
蔣品一垂下眼瞼,心情有點復(fù)雜,她忽然覺得,自己和傅煜書又遠了一點,因為任曦。
任曦似乎并沒發(fā)現(xiàn)她的情緒變化,接著說道:“傅煜書是那種非常社會化的人,倒不是說城府深,只是深諳這社會上的各種世故。我和他一起長大,明明是一種環(huán)境,可我是這樣,他卻是那樣,我想不出他為什么會變成那樣。”
蔣品一站起來道:“因為你的家庭和他的家庭不一樣?!?/p>
任曦跟著她站起來,聽見她問:“你和他離婚時他是不是還挺不愿意的?”
任曦表情有點尷尬,半晌才道:“他覺得我為了他和家里斷絕關(guān)系,如果就那么分開,家里只會覺得我當(dāng)初的選擇果然是錯的,只會更瞧不起我,所以他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等我和家里緩和了關(guān)系,再說離婚的事……”
蔣品一嗤笑出聲:“沒想到他還是個圣父?!?/p>
任曦強調(diào):“他不是圣父,他只是負(fù)責(zé)任?!?/p>
“那你呢,他對你們之間的感情負(fù)了責(zé),你呢?”
蔣品一的話問得任曦半晌無語,蔣品一也不等她,直接抬腳離開了,回去的路上去看了看母親,然后便去了學(xué)校。
之后幾天,蔣品一照常上班回家,不再去關(guān)注住在對面的那個人,好像他根本不曾來過一樣。
她的一反常態(tài),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是蔣父,女兒終于變回來了,這讓他感覺很安全,但被招惹過后便不再理會的傅煜書就不能那么平靜了。
沉寂了將近一周,傅煜書查到了自己住所為何總是忽然發(fā)出地震般的顫動,于是他終于有了主動聯(lián)系蔣品一的理由。
當(dāng)蔣品一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可以說是非常驚訝,因為那樣一個男人,她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魅力使他忘不了她,殊不知,有些魅力就是要你不自知時才能散發(fā)得最淋漓盡致。
蔣品一晚上下完最后一節(jié)舞蹈課,開了空調(diào)關(guān)好門穿著薄薄的舞衣在教室里跳舞,帶著寒氣的窗戶里不斷閃過她嫵媚的倩影,從話劇團排練出來的人們無不在此放慢了腳步。
傅煜書慢慢走到教室窗外,透過白色的寒霜看著里面的蔣品一,她身姿搖曳輕盈,舞步優(yōu)美古典,像一朵盛放在萬頃碧色中的清荷,靈透美麗。
他忽然就無法敲響房門,所以轉(zhuǎn)身離開了話劇團,回到停在門口的車上,撥通了她的電話。
蔣品一聽見電話那頭屬于他的聲音,遲疑又驚訝地問:“找我有什么事嗎?”
傅煜書那邊停頓了一會,才緩緩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好奇,上次你在我家時房子忽然震動,那個原因我找到了?!?/p>
蔣品一立刻問:“那是為什么?你找到了就好,不要因為這個受傷。”她到底還是會忍不住關(guān)心他,這讓她覺得很無力。
傅煜書很久才問:“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蔣品一毫不猶豫道:“想?!?/p>
“我在話劇團外面的車上等你,你過來我再告訴你?!闭Z畢,像是怕她拒絕,直接掛了電話。
蔣品一站在原地拿著手機發(fā)怔,他這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跟她說,找人跟蹤她父親是為了盡快解開槐園的秘密,那樣她才可以更自由,這個“自由”,究竟是字面上的自由,還是感情上的自由?
他想知道父親的職業(yè),卻不肯親口問她,也不愿由她說出來,這又是因為什么?是因為擔(dān)心事情最后的結(jié)果不好,而使告訴了他那么多消息的她內(nèi)疚和難過?
他究竟是什么用心,她想得很累,或許見他一面問清楚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