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春夏初接,我認識了秦東。
那年我正值高二。
第一個學期的期末考試過后,我掂量了下自己毫無下限的理化生成績果斷放棄了考一間綜合大學的愿望成為了一名準藝考生,在美術(shù)老師的介紹下我去了與我讀過同一間高中當時已經(jīng)考入國立美院兩年的秦東的畫室,利用課余時間拔高技巧,一同去的還有陸晶晶。
第一次走進畫室時我并不清楚秦東長得是個什么調(diào)調(diào),只見里頭十來個大學生模樣的男青年正圍著一個面相冰冷的漂亮女模畫人物寫生。
由于那時的晶晶已經(jīng)遍讀瓊瑤三毛席絹安妮和敬明,一顆少女心早被以上諸位輪番戕害,又是頭一次見到一群活生生的文藝青年,不禁蠢蠢欲動地陷入了順手拐帶一個立馬一同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的遐思,把我扯得一陣一陣犯暈之余,她還一臉興奮地說:“颯颯颯颯颯颯,我聽說秦學長長得很帥噯,你猜是哪一個哪一個?”
她的聲音著實擾民,惹得那些大學生紛紛停筆轉(zhuǎn)過頭來對我們看了又看,卻又很快紛紛轉(zhuǎn)回去當什么也沒看見,連中間坐著的冷面女郎也聳起高挑的眼角,余光傲嬌地把我倆從頭到腳眺了個遍。
我放下被她扯得打結(jié)的袖子找了靠門邊的位置坐下來往畫架上釘紙,說:“就這種水準你的花癡也要發(fā)一發(fā),還不如你回我家對著簡喬發(fā)?!?/p>
晶晶放下畫筒,失落地說:“要不是大哥有女朋友了你以為我不想啊?!?/p>
她對簡喬的肯定讓我無以為報,只好“哈”了一聲。
晶晶坐下來后托著下巴眨了兩下眼睛,想起什么似地對我說:“而且要說花癡我比得上溫夕嗎?哪次去你家沒看見她等在門口,大哥不怎么理她她還堅持等,一等就是四年。真是要問苦不苦,紅軍長征兩萬五啊。如果我算高級花癡,她這水準,該爆級了吧?!?/p>
我在畫紙上拉了兩根線,點了點頭,“嗯,溫夕那點決心拿來安邦定國,搞不好祖國的四化和統(tǒng)一全實現(xiàn)了?!?/p>
“噯,我原本以為這個世界是花癡常有而大哥不常有,結(jié)果大哥還是被她拿下了。 你說她有什么好,除了長得比我好看了點,講話比我嗲了點,學歷比我高了點,好像家里還比我有錢了點,其他……其他也沒什么了嘛?!本ЬЪ绨蛞宦杻墒忠粩?,表示嚴重不屑。
我不忍心告訴晶晶,基于這四點,溫夕已然具備了成為一位優(yōu)質(zhì)女主角的所有配置,只是停下筆斜了她一眼,“你倒是調(diào)查得很清楚么?!?/p>
她說:“那當然。人在江湖漂,俊男美女全知道嘛?!?/p>
我聽了就翻白眼。
接下去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里,由于傳說中那個長相不錯的叫秦東的家伙遲遲沒能出來主動獻身,使得晶晶神情恍惚坐立不安,直到面前的冷面女郎噌得一下支起長腿站起來準備走出去時,她才回過神淚流滿面地險些沖上去來抱住人家的細腰:“女俠,你別走,倫家還沒有畫完啊~~~~~”
冷面女郎沒理她,甩了甩裙擺飄然離去。
我也站起來甩了甩手,拎著水瓶到外面打點水喝。
已經(jīng)過了晚上六點,畫室外面狹長的走廊里只亮著一盞失修的燈,在忽明忽暗中營造出了一種恐怖片里的氛圍,就在飲水機里的涼水淅淅瀝瀝地還來不及把我的米老鼠水瓶灌滿時,我竟然聽到了一點異樣的呼吸聲從邊上的拐角傳來。
這聲音聽得人一陣迷茫,斷斷續(xù)續(xù),活像一個人就要斷了氣,使我馬上聯(lián)想到昨天晚上看的一條有關(guān)某中年男子突發(fā)心肌梗塞無人救助死在公廁里的新聞,新聞最后主持人還激動地倡議我們這個社會應(yīng)該多些關(guān)愛才能達到和諧云云。我想了想怕出人命,灌了一口水給自己壯了壯膽,才敢往拐角探出了頭。
結(jié)果我看到了并不是什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而是剛才的冷面女郎和一個高壯的青年。
她正攀著青年的肩跟他接吻,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兩個人的姿勢就像兩根纏在一起的鰻魚。
我眼睜睜看著這兩根鰻魚物我兩忘地越纏越緊,還沒來得及縮回腦袋,下意識地先把腳移開了一步,誰知不幸踢翻了垃圾桶。
他們聽到動靜才依依不舍地分開牙關(guān)一同轉(zhuǎn)過頭并迅速發(fā)現(xiàn)了我。
我這才看清楚那青年居然長得挺像東京愛情故事里的男配角江口洋介,連發(fā)型也一模一樣,只是根據(jù)當時我在日韓偶像劇充斥熒屏的大環(huán)境下已飽受摧殘的審美看來,他這張小白臉跟他威猛的身材的確不怎么搭調(diào),有點像江口洋介親和秀氣的腦袋不幸按在了史泰龍肌肉發(fā)達的身體上。
這時翻版江口洋介的手依然摟在女郎纖細的腰肢上,目光卻饒有興趣地打量了我一番,而就在我毫不客氣地回盯他時卻感到他懷里的女郎正一臉警惕地看著我。
我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打擾了他倆的幽會,靈機一動假裝近視,視線茫然地抱著水瓶走開了。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這個肌肉版江口洋介居然就是傳說中的秦東。
他看著我和晶晶的畫,一臉正經(jīng)地說:“你倆的畫,嗯,還不錯,趕得上我小學三年級時的水準。”
還扭過頭問我們:“噢,對了,你倆是小學剛畢業(yè)吧?”
那表情欠得我想把畫揉了一團讓他吞下去。
那天他把我倆鎖在畫室里留到很晚,非得讓我們重畫,自己卻和昨天的冷面女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旁若無人地熱吻。
晶晶趁他們不注意給我擲了張紙條,上面是她因為憤怒而略顯扭曲的字跡,“這算怎么回事!他倆以為自己是樹袋熊嗎?”
我咬著筆頭想了想,寫道:“所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禽獸要交配,你就當在看動物世界吧?!?/p>
她讀完我扔回的紙條,肩膀抖了一抖。
在認識秦東不久后,我深刻地把他的人生壓縮總結(jié)了一下,得出一個結(jié)論:他通身統(tǒng)共懷有兩大技能——打架,和睡姑娘,并且施展起來絕對不需要任何技能冷卻,隨時隨地,說來就來。
他聽了極引以為傲地說:“打完架睡姑娘睡完姑娘再打架,一聽就是熱血青年的生活啊哈哈哈……”
而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提醒他兩者之間的因果關(guān)系,“那是因為你總睡了別人的姑娘?!?/p>
直到后來在國立美院的櫥窗里看到他留下的供后世瞻仰的畫,我才倒抽一口冷氣,呀,這小子原來還真不是蓋的。當然,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以后,強烈認定那也是他就其中某一大技能引申出的新技能——那是張人體油畫。
精確點,姑娘的人體油畫。
再精確點,他睡過的某姑娘的人體油畫……
爾后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口味日益寬泛深重,甚至幾年后我在他的作品中窺探到了同一個姑娘由當年的妙齡少女變成而今的育齡婦女的全過程。
而彼時在他爸斥資給他開的那間小畫室里,秦東會經(jīng)常與姑娘們發(fā)生,被我戲稱為“寓教于樂,勞勞結(jié)合”之行為。我也曾不動聲色地嘆為觀止了幾天又很快習以為常,甚至在夏天還沒有正式到來以前,已經(jīng)能在他摟著姑娘的*聲和晶晶對此氣得發(fā)出的磨牙聲中,到達聲聲不入耳地臨摹他的范畫并且全然忘乎“我的老師叫禽獸”這件事的境界了。
可事實上秦東作為我的指導(dǎo)老師,教學水平很不錯,教我時也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耐心,在隨后的日子里他被我彪悍的性格深深折服——因為我是唯一一個敢一言不合就隨手操起任何東西往他腦門上扔的學生,于是他總是摸著我不到他胸口的腦袋感嘆道:“颯颯啊,你太難得了,我長這么大,你是我結(jié)得第一個‘忘年交’啊哈哈哈……”
一般這種時候,我會把顏料甩到他臉上,淡淡然地說:“‘忘年交’你個毛線球?!?/p>
在他這里學習了一個月多月后,我發(fā)現(xiàn)由于秦東的父母據(jù)說常年在內(nèi)地和香港之間往返打理生意,使得他從小缺乏照管,生活質(zhì)量相當不堪,早午晚飯基本就是各種品牌的泡面和啤酒甚至常常連泡面也忘了吃只喝啤酒果腹,我怕他英年早逝之余終于在某一次眼見他陶陶然地快把自己餓昏時動了惻隱,把他帶回家吃了一頓飯。
可萬萬沒想到從此以后他竟然恬不知恥地隔三差五地不請自來地跑到簡家蹭飯。
根據(jù)中國人的固有習俗,即便沒有多深的交情也可以通過同一張桌子吃飯這件事迅猛地增進彼此的情誼,他遂認識了簡家兄妹并打成一片,同時用他通過多年實踐,手到擒來的討女性歡心的種種甜言蜜語迅速博得了宋姨的喜愛。
甚至到后來,宋姨在感嘆秦東這個小伙子真是“不容易”被我插話成“不要臉”時會推我腦袋……
甚至簡魚會在買菜的時候經(jīng)常忘記買我和簡喬愛吃的蘆筍而選擇他喜歡的花椰菜……
我對此深深得悲憤了。
更令人悲憤得是,秦東竟然拋棄我倆的忘年情誼當著我的面公然倒戈,夸贊溫夕溫柔美麗善良大方。
那一天午后,天朗氣清,我翻墻逃掉一節(jié)數(shù)學課跑來找他。
畫室里只有我倆,他說:“相較你這個彪悍而干癟的‘童養(yǎng)媳’,顯然她更合適給簡喬當老婆?!?/p>
我聽了手一抖,情不自禁地用炭筆在他腦門上畫了兩個叉,“你才童養(yǎng)媳,你全家童養(yǎng)媳,你全小區(qū)童養(yǎng)媳!”
他摸了摸腦門,歪著唇角笑嘻嘻地說:“喲呵,小颯颯心理不平衡了?!?/p>
“我沒有心理不平衡,我心理很平衡,比天平還平衡?!蔽易焐线@么說著心里卻暗暗得咯噔了幾下,回想了回想,自從簡喬再也沒讓我當他和溫夕的電燈泡后,原本應(yīng)該放鞭炮慶祝的我一旦看到到他們坐在自行車上,特別是溫夕抱著簡喬的腰簡喬轉(zhuǎn)過頭對她輕輕一笑這種畫面,就說不出哪兒有點不對勁了,甚至萌發(fā)出有點想看到他倆騎著騎著終于摔到陰溝里的夙愿。
也許,是因為我再也沒能坐過簡喬的自行車后座?
他對此的解釋是,“都這么大了還坐我后頭你也不嫌重?”
可現(xiàn)在溫夕總坐在他后頭他也沒嫌她重,只不過不同的是溫夕會用那種側(cè)著身體把兩條長腿擺在一邊的比較文雅的姿勢,而我卻覺得那個姿勢太矯情永遠是趴開腿大喇喇地跨上去。
這么一想,作業(yè)沒人做了,坐騎也被搶了……靠,還真他香蕉得有點不平衡。
“人家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才子佳人整天當著你的面卿卿我我出雙入對,我都看得心底癢癢了,何況你一個原本近水樓臺卻活生生被人擺了一道的花季少女,我就不信你能沒點什么想法?”陽光下,秦東擦亮了火柴點上煙睞著眼問我。
“你這么有想法,你怎么不去追溫夕?”
“這不是兄弟妻不可戲嘛?!彼鹬鵁熗笠坏固稍诜攀嗟呐_子上,枕著手無比惋惜地長嘆一聲:“有美當前卻無從下手自古英雄情義難全老子苦啊……”
我憋了半天,只迸出兩個字,“禽獸!”
可就在那天晚上,一向睡眠質(zhì)量好到據(jù)說連地震也震不醒的我,居然失眠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居然在開坑五天之際默默把坑填到了三萬……
連我自己都感動到拭淚了好嗎。
下禮拜可能不會這么頻繁地更新了。
一來,存稿需要整理
二來,凍梨眼圈黑了……
嗯,打哈欠,Have a nice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