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倒沒有古人那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錯覺,白熾燈光實在有點扎眼,我瞇著眼睛順手摸了摸身上的灰色西裝,昨天花了一個半小時才把它燙平整的,于是依稀還有股燙糊了的味道,這種味道衍生出許多亂七八糟的記憶。
比如燙完衣服就見到簡遲從房間沖出來態(tài)度強硬宣布如果今天再讓他吃蛋炒飯加荷包蛋就正式與我斷交的外交決定,以及早上路過樓下肉鋪發(fā)現(xiàn)豬肉又漲了一塊二之類,這些記憶十分符合我現(xiàn)在家庭主婦的身份,但在活生生把自己彈暈在門框上之后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簡遲要吃肉,還是讓我不勝唏噓,要知道從前遇上重大事故我昏過去前和醒來后后惦記的東西僅限于我身上的肉還在不在。
我就著燈光對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邊正在看文件的簡喬說,“你最近怎么總是加班?今天晚上能不能早點回家?燒一碗紅燒肉給你兒子行不行?”他連頭也不抬,全然忽略我的訴求,從桌子上拎了一個快餐盒丟過來,我打開一看,蛋炒飯……
事以至此,我已經(jīng)對睦鄰友好關系所作出了最后的努力,低頭默默扒了兩口飯,考慮到今天是周末,簡叔會去接簡遲,伙食問題應該有了質(zhì)得飛躍,長噓一口氣不禁淚流滿面,而且這盒蛋炒飯,果然比我燒得好吃……
就在這樣歡樂祥和的氣氛中,我成功釋懷了把自己撞暈了的憤懣,直到一抬頭,我把自己噎到了,“我我我我……我看到,不對,我夢到落落了!”
“夢你個橘子,二貨。”我聞聲望去,江沉落穿著睡衣特別安然地坐在簡喬的辦公椅上,正在用銼刀修指甲,我靜靜地看著她把每個指甲尖修成了幾乎九十度直角,遠遠望去,像是一把把染著鮮血的小飛刀。
我撲上去,抱著她大哭了一場,從她推著我腦袋百般抗拒地“滾遠點,都蹭我身上了”哭到“好吧好吧,來,摸摸毛”才肯停。
并且隔著薄薄的睡衣,我發(fā)現(xiàn)她瘦了一圈,連著胸前的宏偉構建一起,瘦了整整一大圈。然后我才意識到失蹤已久的閨蜜穿著睡衣,出現(xiàn)在丈夫的辦公室里,是不是有點……在我的認知里,這與比丈夫的手機自動連上了閨蜜臥室里的WIFI應該同屬于橙色警報了啊。
這時,江沉落用她新修好的小利爪戳了兩下手機,對簡喬說道:“喂,網(wǎng)又斷了,你明天找個人修一下?!?/p>
簡喬從善若流地答道:“預約過了,早上十點?!?/p>
我:“……”
我等在法院門口的那天,實在是一個好天,不晴不雨,還有一點小風,微涼。以至于漫長的三個小時過后,我蹲在馬路邊,依然對時光毫無知覺。
知道我通道沉落細長的高跟鞋發(fā)出像尖刀伺候地面一樣的聲音,從法院大門外的臺階上走下來,我抬起頭,與她對視了一眼。她的臉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精致,一絲不茍,下巴小小的,眼底起霧卻又面無表情。
簡喬從另一邊的門里出來,一路沉思不語,地上有長長的灰色的影子。
我蹲得太久,一直站不起來,但我恍惚看到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路邊的車里探出來,還沒有看清楚是誰,沉落已經(jīng)像一只小鹿一樣竄上去,毫無風度地踢下高跟鞋往那張表情僵硬的臉上砸去。
那個人沒有躲,躲了他就不是秦東了。
這一年的秋天,沉落的爸爸因為工程受賄,數(shù)額巨大證據(jù)確鑿,動用了所有的辦法,依然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這樣的突變沉落的媽媽來不及優(yōu)雅地老去,頭發(fā)瞬間白了一圈,每天都在重復一句話:“他平時很小心的,一定是被人整了,一定是?!?/p>
我問沉落是誰,她抱著一個墊子窩在沙發(fā)里,看了一眼正趴在地上畫畫的夭夭,說了句,重要么?
夭夭支著頭問:“秦叔叔怎么不來教我畫畫了?”
沉落想都不想,淡淡地說:“他死了,下個月開始你改學彈琴好了?!?/p>
她決定帶著母親和女兒移民。
我沒有挽留她,沒有追究原因,只是每天默默地幫她收拾行李,而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這個,扔了”,“那個到那邊再買”“這一堆你拿走”以及“你是收拾行李還是來收破爛的?”
有了這樣高效便捷的收納方法,最后她們母女三個人的東西,還裝不滿兩只26寸的行李箱。
她們出發(fā)的前一天,我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后,我抓著簡喬的手說:“落落真的要走了?!?/p>
他抱抱我,“明年冬天,我?guī)闳ヂ迳即壙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