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一齊漲紅了臉,幾乎漲成豬肝色。
“阿、阿彌陀佛……”老和尚智空連佛號都說不利索了,大著膽子問道:“你、你是什么人,竟、竟敢口出狂言?”
男子并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冷笑道:“你們不過是些低級的散修,根骨本就粗劣,又眷戀浮華,整日只在紅塵中擾攘,不思精進,百歲之后,一堆枯骨而已,竟然妄想收轉(zhuǎn)世天人為徒,簡直滑天下之大稽??v讓你們收了,又能如何?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若經(jīng)了你們的手,徒然變成一塊頑石,白白浪費了這天大的機緣?!€不退下!”
三人被這一番話說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又畏懼這男子展現(xiàn)出的氣息,不敢多說半個字,乖乖地讓到一邊,連大氣也不敢出。
男子走到少女身邊,隨意坐在地上,眼神柔和地盯著少女,既不開口說話,也無別的動作。一種窒息的氛圍慢慢籠罩在場中,無形的壓力壓在所有人心頭,可沒有人敢打破寧靜。
三個修士在這男子身上感受到的氣息,有如深淵一般強大,而且是那種永遠也不可能望其項背的強大,強大到令人絕望。
聶猛的感受沒有他們那么深刻,但他知道,這男子打從一露面開始,氣勢就已經(jīng)牢牢壓住了另外三人。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緩緩睜開雙眼。
她的眼神仿佛一片湖水,清澈見底。
“你醒了?”男子柔聲問。
“是?!?/p>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p>
“你可還記得什么?”
“什么也不記得了。”
“跟我走,好么?”
“好?!?/p>
“很好。”男子欣然起身,向少女伸出手,“我們走。”
少女順從地拉住他的手,從蓮花里站了起來,沒有問他是誰,沒有問去哪里,也沒有看其他人一眼,就好像其他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智空、靜虛和玄機子,眼看自己為了當人家?guī)煾笌缀鯎屍祁^,可人家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一個個羞憤莫名,只覺平生所受屈辱,莫過于此。
但也僅僅是羞憤罷了,沒人敢出手阻攔。
他們清楚自己的斤兩,更明白不同段位之間的修士,實力差距判若云泥。
就算他們?nèi)齻€聯(lián)手,再修上一百年年,也不會是這男子一合之敵。
恥辱、悲憤、羞愧……卻又無可奈何。
三個平日里備受敬仰,高高在上的修士,此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男子攜了少女的手,轉(zhuǎn)身邁步而行。
只是一步,便仿佛跨越了極遠的距離,院子里倏忽沒了兩人的身影。再看天邊,一道紫色的流光已在數(shù)里開外,如一道長虹般徑投東方而去,轉(zhuǎn)眼消逝不見。
三人正自沮喪,半空中突然傳來郎朗語聲。
“我今天能把人帶走,是因為你們沒有實力與我抗衡。若你們能在壽終之前,到達地仙修為,可上蓬萊島圣賢天,我詔肄師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p>
圣賢天!
詔肄師!
三人悚然色變,幾乎站立不穩(wěn),險些一跤坐倒。
雖然被貶低得一無是處,但這三人并非毫不足道,至少都已掌握御氣飛行的法門,修為當在化神境以上。
這樣的修士,一國之中,不過寥寥數(shù)十人。
因此,他們對修真界的各大門派和領軍人物,也都頗有一番了解,并非一無所知。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如雷貫耳。
天下道統(tǒng),以儒、道、佛三教為尊。
三教之中,又以三大門派為魁首。分別是儒門圣賢天、道門無量天、佛門善逝天。
圣賢天乃天下儒門領袖,門徒眾多,遍布神州大陸,個個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其中開宗立派者有之,每一個人都當?shù)谩白趲煛倍郑豢锓錾琊⒄哂兄?,莫不是國之重器,帝王師友;遨游天地、瀟灑快意者亦有之,足跡所到之處,皆留下一段段雋永傳說,被人們世代傳頌。
男子報出圣賢天的名號,就足以令這三人震動莫名。
但這還不算完。
他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而這個名字,在知情者的耳中,要比圣賢天更加震撼。
因為,詔肄師,正是圣賢天三首座之一,太學宮之主!
三名普普通通的修士終于明白,為什么他們始終沒有注意到這名男子的存在;他們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名男子甫一露面,他們便悚然驚懼,毫無抗拒的意志。
因為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
在詔肄師的眼中,三人恐怕都只是螻蟻而已。
他臨走時留下的話還言猶在耳。地仙修為,已經(jīng)是頂級的修士,只要渡過第九重雷劫,便可飛升天位。
莫說他們這些尋常散修,就算領袖三教的三大門派,能達到地仙修為的也屈指可數(shù),詔肄師正是其中之一。
低級的修士,想要達到地仙境界,基本上是癡人說夢,別說到了壽終之日,就算再給他們加上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的陽壽,也是枉然。
老和尚一聲長嘆,面色頹唐至極,阿彌陀佛也不念了,萎靡不振地站著,看上去蒼老至極。
靜虛師太滿臉羞愧,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位地仙面前亮出法寶賣弄,更是無地自容,一聲聲長吁短嘆。
玄機子倒還算鎮(zhèn)定,兩手背在身后,拂塵無意識地掃來掃去,不知在想什么。
“仙人、三位仙人!”
聶家大門外,突然響起一聲高呼,跌跌撞撞沖進一個人來,還沒到三人跟前,就遠遠跪倒,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磕頭如搗蒜。
竟是滿身帶傷,頭上還裹著紗布的王狗兒。
“幾位仙人的神通,小子都看在眼里,仰慕得緊,懇請幾位仙人發(fā)發(fā)慈悲,收小人為徒,小人來生愿當牛做馬,報答恩德!”王狗兒哀求道。
原來,王狗兒平日里就喜歡聽說書人講那些仙道的故事,在醫(yī)館里聽說聶家來了仙人,便掙扎著趕過去圍觀。
九道雷劫降臨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嚇得四散逃走,剩下的也都懾于聶猛的威風,不敢靠近聶宅,他卻仗著和聶猛攀上了一點交情,大著膽子闖進來,求仙人收納。
三名修士想起面對詔肄師的狼狽,哪還有心情聽他聒噪。
老和尚宣了一句佛號,肅容道:“貧僧還要趕回山門,指導僧眾晚課,告辭?!闭f完,駕起一道佛光而去。
玄機子見智空離開,二話不說,袍袖一拂,也化作一道流光走了。
靜虛也要走,王狗兒卻機靈,見之前兩人說走就走,嗖地就不見了蹤影,這最后一個死也要傍上,便不顧死活,將身一撲,牢牢抱住靜虛的一條腿,又是鼻涕又是眼淚,苦苦哀求。
若是平常,以靜虛的修為,凡夫俗子想要近他的身,是萬萬不能,但是此刻她的心神受到極大震動,有了片刻失守,才會被王狗兒趁虛而入。
“你起來!”
“弟子不起?!?/p>
“滾!”
“我不滾?!?/p>
“信不信我打死你?”
“打死我也不滾。”
“你不是修行的料?!?/p>
“不修行,跟著您也行。”
“我是尼姑,身邊跟個男人算怎么回事?”
“您是仙人,仙人總要有人服侍,是男是女,還不是您一句話!”
靜虛被他纏得無奈,加上心煩意亂,急于脫身,便隨口道:“也罷,我朧月庵的后廚倒是缺個伙夫,你若愿意,我便帶你回去,日后自憑機緣。”
“別說是個伙夫,就是個倒糞桶的,我也沒二話!”
靜虛聽他說的粗俗,眉頭一皺,說了句“走吧”,就要帶他離開。王狗兒卻說:“仙人稍等,我跟我大哥告?zhèn)€別?!?/p>
靜虛嫌他多事,可既然答應帶他走,便不好反悔,耐著性子點點頭。
王狗兒大喜,急忙轉(zhuǎn)身,滿院子尋找聶猛的身影。奇怪的是,在外面圍觀的時候,他還依稀看見聶猛站在墻根,此刻找遍院子,卻連個人影都沒找到。
“咦,怪了,聶家大郎呢?”王狗兒納悶道。
聽他這一說,靜虛才發(fā)現(xiàn)聶猛不見了。她略一思索,便已明白。除了圣賢天首座、學宮之主詔肄師,還有誰能把人悄無聲息地帶走?
可是,他為什么要帶走那個粗野的少年?
靜虛有些疑惑,可轉(zhuǎn)眼便釋然。這事跟她有什么關系?反正在別人的眼里,自己不過是個低級的散修,有這份閑心,還不如多想想辦法,搜集一些天材地寶、功法秘笈,努力提升修為,即便不能與詔肄師這般等級的高人比肩,至少也要蓋過智空和玄機子,免得日后跟他們一樣,再受人羞辱。
想到這里,靜虛急不可耐,伸手在王狗兒背后虛抓一記,將他拋上半空。
王狗兒驚呼一聲,眼看自己就要掉下地,落個活活摔死的下場,卻只是打了個趔趄,竟然站住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虛懸在一片金光之上,腳下是棋盤般的大地,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仙人就站在他的前面,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寬大的衣袍在風中鼓動,很有氣勢。
再回頭往身后一看,那個生養(yǎng)自己十多年的小城,已變成豆腐塊大小,很快便被白云隔開,再也望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