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西一臉茫然地看著趙青桐。
他不明白趙青桐為什么會這么想。
當(dāng)年在大學(xué)里，趙青桐跟戚尋是出了名的模范情侶，他也親眼見過戚尋在等趙青桐下課，挺拔俊秀地站在教學(xué)樓下，像道風(fēng)景線一樣，還沒有絲毫不難煩。
他從旁路過，漫不經(jīng)心地跟戚尋打了個招呼就走，其實心里酸得冒泡，回去差點沒哭出來。
趙青桐看一眼他的臉，就知道柏西在想什么。
反正臉也丟過了，他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對柏西說，“你們都覺得他對我特別好是嗎？百依百順，我提什么要求都答應(yīng)，也不沾花惹草，也不跟我吵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樣好的男朋友了?！?/p>
柏西點頭。
他確實是這樣想。
趙青桐嘲諷地笑了一下，“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他確實很好，但他好得像個機器人，你明白嗎？他不會吃醋，不會發(fā)火，我去跟別人旅游，露營，他從不過問，只讓我玩得開心。有學(xué)妹學(xué)弟跟我告白，他也只是冷靜地讓我自己處理，連看都不看一眼。他還會周密地為我安排打算，如果我準(zhǔn)備畢業(yè)當(dāng)個廢物他大概也會養(yǎng)著我。但我感覺不到我對他有多特別。他就像一個精密運轉(zhuǎn)的機器，完美地在扮演著男友的身份?！?/p>
趙青桐說到這里，眼眶都紅了紅，但他深吸了一口氣，把那僅有的一點淚意又憋了回去。
當(dāng)年這場失敗的戀愛，讓他被困擾至今。
可是現(xiàn)在說出來了，他反而覺得暢快了。
像一道經(jīng)年的傷口，一直捂著反而惡化流膿，狠心挖掉腐肉才能解脫。
他說，“其實我后來也想明白了。我轟轟烈烈追了戚尋兩年，他大概是被我感動了，覺得對我有責(zé)任了，才會答應(yīng)當(dāng)我男朋友?？晌蚁胍牟恢故撬呢?zé)任心，也不止是他的縱容，我想要他愛我。這有錯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像是在問柏西，又像是在問四年前的他自己。
柏西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一開始還抱著譴責(zé)的心態(tài)聽著趙青桐的話，但越往下聽，他的心頭就沉了沉，像被什么給壓著。
好在趙青桐也沒想要他的回答。
趙青桐又道，“我根本不是因為要出國跟他分手的，我只是故意跟他吵架，想看看他愿意為我做到哪一步。后來跟別人接吻也是想氣他，我想賭一把，但凡他有一點挽留我的意思，我都不會放棄。”
他說到這兒停住了。
他眨了眨眼，面前還是嘈雜的輸液大廳，小孩子在奔跑，護士在低聲安撫病人，但時間在一瞬間卻好像靜止了，又回到了四年多前的夏天，蟬鳴陣陣，綠茵如海，他故意在公寓樓下跟別人親吻，轉(zhuǎn)身看見了戚尋鐵青的臉。
但是即使到這一刻，戚尋也沒失去風(fēng)度，而是跟他說了一聲，“打擾了。”
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趙青桐閉了閉眼，再抬起頭，他又從四年多前的夏天抽離出來，回到了這個醫(yī)院。
他看著柏西，也從柏西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
他輕聲道，“我賭輸了，他沒有選我。”
他輸?shù)靡粩⊥康兀缓罅x無反顧地走了。
這些年，他在國外也有過別的對象，對他熱情如火，他卻又覺得差了點什么。就這樣過了四年，他覺得自己足夠成熟了，才會回國來，想看一眼戚尋要跟誰結(jié)婚。
他很好奇，當(dāng)年他沒得到的東西，這個跟戚尋結(jié)婚的人得到了嗎？
現(xiàn)在他見到柏西了。
柏西跟當(dāng)年在學(xué)校還是沒什么變化，漂亮，溫柔，看起來一點也不精明，還有點傻乎乎的，卻讓人很難討厭。
他看見了柏西手上的鉆戒，是訂婚戒指，他在戚尋手上也見到過。他以為自己多少會有點憤怒，不甘，就像在海島上見面那樣。
但他心里只有一點悵然。
他對柏西笑了笑，“我現(xiàn)在是真的放下了，戚尋也沒我記憶中這么好，起碼對我來說不好。我還沒恭喜你訂婚，雖然我這個身份挺尷尬的，但這句話是真的。老實說，戚尋居然也能碰見真愛，還結(jié)婚了，我也挺驚訝的?！?/p>
柏西卻不知道如何回答，真愛這兩個字，聽著很美好，但他卻不敢認(rèn)。
因為他也曾經(jīng)覺得，戚尋對趙青桐是真愛。
所以他曾經(jīng)萬分嫉妒眼前這個人，偷偷怪罪過他為什么會拋棄戚尋。
但是聽完趙青桐所有的話，他才知道了當(dāng)初這段感情的另一面。
這讓他心情復(fù)雜，甚至有種物傷其類。
他一點都不得意。
因為他太明白這種患得患失。
他在收下戚尋的求婚戒指的時候，也曾經(jīng)想過，戚尋到底愛他幾分。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你不該這么對他?！?/p>
他認(rèn)真地看著趙青桐，“戚尋可能不是個好的愛人，但他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該給他一個這樣難堪的結(jié)局?！?/p>
那也是戚尋的初戀。
戚尋向來驕傲，即使結(jié)局慘烈，心頭抑郁，也不會說半個字。
趙青桐愣了一愣，但他很快承認(rèn)道，“你說得對?！?/p>
他當(dāng)年確實年輕氣盛，如果是現(xiàn)在，他也許不會處理得這么糟糕。
他對柏西笑了笑，“所以我不會纏著他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追他是很拼命的，拿下他也很有成就感，但后來的一切都說明我們兩人不合適。”
柏西看著趙青桐的眼睛。
他感覺到趙青桐說的是真話。
也許海島重逢的時候，趙青桐剛跟戚尋重逢，還心存留戀，但現(xiàn)在的趙青桐已經(jīng)能坦然自若，像是真的放下了。
他點點頭，“嗯，我信你?！?/p>
趙青桐真是受不了，他拿柏西給的紙巾擦了擦眼睛，徹底沒了眼淚。
在他回國前，他打死也不會想到，他會跟戚尋的未婚夫，堪稱友好地坐在一起。
他還跟柏西傾訴了心底的往事。
說出來以后他也舒服多了。
但他忍不住問柏西，“你性格這么軟，真的不會被欺負(fù)死嗎，你對誰都這么沒防備嗎？”他說到這兒，又頓了頓，狐疑道，“難道戚尋就喜歡這一款嗎？”
那也難怪他跟戚尋過不下去。
他因為戚尋升起的悲春傷秋消失得差不多了，八卦的欲望倒是占了上風(fēng)。
他好奇地問柏西，“你們是怎么在一起的，你追的他？”
柏西總覺得這畫風(fēng)哪里不對……他倆這關(guān)系真的適合聊這個嗎？
但他還是誠實地?fù)u了搖頭。
趙青桐瞪大眼，“那是戚尋追得你嗎？”
“也不是?！?/p>
柏西簡短地解釋，“他偶然得知了我暗戀他六年，被我打動了，覺得可以跟我在一起試試，沒準(zhǔn)我們很合適。結(jié)果試著試著，就結(jié)婚了?！?/p>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趙青桐說這個。
說來也是有點丟臉的。
倒像是交換秘密。
但他還是對趙青桐笑了笑，“我也沒有你想得這么特別。”
趙青桐神色更復(fù)雜了。
他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那這跟他當(dāng)年有什么區(qū)別？
他忍不住問，“那為什么戚尋會跟你結(jié)婚？”
柏西說，“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我們真的很合拍，在一起很開心，而他也到了成家立業(yè)的時候?！?/p>
趙青桐的臉更扭曲了，幾經(jīng)平復(fù)，才忍住沒把對前任的臟話脫口而出。
他問，“那你呢，你又為什么愿意跟戚尋結(jié)婚？”
這次柏西倒是答得飛快，“因為我愛他呀?！?/p>
他提起戚尋，就不自覺笑起來，眼神都格外溫柔，一看就是沉浸愛河，眼睛彎彎的，酒窩也若隱若現(xiàn)。
他說，“他對我笑得特別好看，我根本舍不得拒絕他?！?/p>
趙青桐目瞪口呆。
他從上到下地打量了柏西一遍，覺得他身上仿佛冒著佛光，慈航普度的那種。
他癱在了座位上，無語凝噎地望著柏西，半晌，才嘀咕道，“你蠢死了?！?/p>
柏西不服，剛要說什么，就聽見趙青桐又說了下半句。
“但也許就是你這樣，才適合跟戚尋在一起吧?！壁w青桐真心實意道，“能遇見你，是他幸運?！?/p>
幸運得他都有點嫉妒。
柏西的惱怒又biu得一下消失了。
看趙青桐也順眼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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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西陪著趙青桐掛完了點滴，說開了以后，他跟趙青桐的氣氛也不尷尬了，兩個人好歹當(dāng)過同學(xué)，還能一起聊聊大學(xué)的事情。
等到點滴掛完了，按照柏西的想法是要把趙青桐送回去，再讓他聯(lián)系朋友或家人來照顧。
但趙青桐卻像是黏上他了，針管一拔，理直氣壯說，“我餓了?！?/p>
柏西：“？”
趙青桐知道柏西吃軟不吃硬，虛弱地咳了兩聲，“你都陪我醫(yī)院了，再陪我吃個飯也不過分吧，我自己現(xiàn)在干什么都不方便?！?/p>
柏西：“……你別得寸進(jìn)尺?！?/p>
但是半小時后，他還是租了醫(yī)院的輪椅，帶趙青桐去了醫(yī)院門口的一個粵菜館吃飯。
柏西在點菜過程里一直默念，就當(dāng)行善積德。
趙青桐倒是笑瞇瞇的。
但他沒想到，在等菜的過程里，他會接到戚尋的電話，戚尋加班結(jié)束了，問他在哪兒，要不要吃夜宵，給他帶一份。
柏西看了看面前剛上的叉燒酥，又看了看對面的趙青桐，突然覺得手機有點燙手。
他一時拿不準(zhǔn)，該不該跟戚尋說實話。
他含糊道，“我在新都第二醫(yī)院，陪一個朋友看病，順便吃了飯，你不用擔(dān)心我。”
戚尋也不疑有他，只是順口問道，“哪個朋友，同事嗎？”
柏西剛想應(yīng)付過去。
趙青桐卻在對面大聲咳嗽，“柏西，我好像腿還有點疼。”
戚尋一開始還沒聽出趙青桐的聲音，只是覺得十分耳熟。
但他也還沒健忘到這個地步，緩了幾秒，他就猜出來對面是誰了。
“趙青桐？！”他不可置信地問柏西，“你怎么會跟他在一起？他找你麻煩了嗎？”
趙青桐聽見這句話了，翻了個白眼。
柏西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他瞪了趙青桐一眼，火速把事情原委跟戚尋解釋了一遍。
戚尋當(dāng)然知道柏西不會說謊，但是他想到對面是趙青桐，心里就不安，也不知道他會跟柏西說什么。
他只能叮囑柏西，“我馬上過來，你別理他說什么?！?/p>
趙青桐耳朵靈得很，店內(nèi)人又不多，他跟柏西靠得也近，只言片語也能猜出來戚尋說他壞話。
他冷笑一聲，又換了一副臉孔對著柏西，“我晚上回去還是一個人，柏西，你能不能陪陪我？”
他聲音不小，戚尋一個字不落地聽見了。
他讓柏西換成免提，忍不住警告，“趙青桐，你夠了沒有，纏著柏西干嘛？”
趙青桐筷子一放，抱著手，皮笑肉不笑，“我跟柏西吃飯關(guān)你什么事，你是不是管太寬了。柏西照顧了我一個下午，特別細(xì)心，怕我冷怕我難受，還給我買了飲料。你這人不怎么樣，找對象眼光倒還不錯。”
他每句話都沒說錯，但組合起來就茶里茶氣的。
戚尋被氣得夠嗆，幾年沒見，趙青桐比起當(dāng)年，氣人的本事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他開著車，不適合跟趙青桐吵架，所以只是對柏西說，“我馬上就過來。”
說完就啪得掛了電話。
柏西目瞪口呆，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發(fā)展成了這樣。
趙青桐倒是鎮(zhèn)定自若，把剛上的點心端到柏西面前，和煦道，“快吃啊，冷了就不好了。”
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