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陰郁的天,一大早太陽就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千沙一夜未眠,早上起床看起來有一些憔悴,昨天一整天未曾進(jìn)食,她感覺到了腹中的饑餓,卻沒有一絲胃口,不過她還是胡亂吃了幾塊面包,內(nèi)心一直在思考等下該如何面對肖亞僑,也許自己該用真誠去打動他,事實上除了真誠,她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好的辦法打動這個人。
她早早趕到醫(yī)院,肖亞僑的辦公室里一片忙碌,來來往往找他的人很多,有醫(yī)院的員工,找他匯報工作或者簽署文件的;也有一些不像是醫(yī)務(wù)人員的,他們西裝革履、人模狗樣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只是聊天或者喝茶,他們悠閑的姿態(tài)讓千沙心生煩悶;還有兩三個病人拿著病歷本來找他,他都極其有耐心地接待了。千沙石子感覺到了焦慮與煩躁,在人來人往中哪怕有十來分鐘的空檔期,她也不敢貿(mào)然進(jìn)去找他,說實在話,她還沒準(zhǔn)備好,或許也是擔(dān)心交談中途突然被來人打斷,她就這么等著,從上午九點一直等到中午十二點半,眼看辦公室里安靜下來,再不會有人來了吧?她這才畏畏縮縮上前去敲門。
對于她的造訪,肖亞僑看起來很平靜,顯然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來了。”他淡淡地說了一句,臉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如同荒漠一樣寸草不生。
“肖院,您好!”千沙石子面帶微笑,盡管那笑容看上去有一些刻意和勉強,但至少她是笑出來了,笑容里藏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恐懼。
“找我什么事?”肖亞僑明知故問地說。
“是有關(guān)‘先達(dá)’的?!鼻呈訃肃橹f,聲音很微弱,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是嗎?這個產(chǎn)品是你做的啊?”肖亞僑做出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事實上,從上次千沙石子與王楚湘一起拜訪他以后,他便開始留意起這家公司,做什么產(chǎn)品?最近在醫(yī)院有什么動態(tài)……諸如此類,總之,凡是與遠(yuǎn)望醫(yī)藥沾邊的新聞他都特別留意,直到他看到藥劑科提交上來的新藥討論目錄以后,他明白,自己報復(fù)的機(jī)會終于來了。
“是??!肖院……”她不知該如何組織自己的語言,你永遠(yuǎn)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這句話不知是在哪本書上讀到過的,很明顯,肖亞僑這是在故意裝糊涂,任何語言對他都是無效的,她只有利用自己的表情,企圖用自己的可憐巴巴來感化他。
“這樣啊?你們這個產(chǎn)品有一些問題哦,醫(yī)院可能暫時不會采購……”肖亞僑不為所動,依然繼續(xù)給她增加壓力。
“有什么問題?您能告訴我嗎?”
“嗯……”肖亞僑欲言又止?!斑@樣吧,今天下午下班前來找我,我現(xiàn)在要去吃飯了?!?/p>
說完,他徑直向門外走去。
千沙緊跟幾步追了上去:“肖院,有什么問題您能現(xiàn)在告訴我嗎?我?guī)湍ソ鉀Q!”
肖亞僑想極力擺脫她的糾纏,他呵斥道:“不要跟著我,有什么事下午再說!”
千沙只得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肖亞僑揚長而去。
千沙不知所措,又是等待!她已經(jīng)厭倦了這種磨折人心的等待,她心中再一次升起一股想罵娘的怒火!但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一個疑問,我為什么會焦慮?為什么會害怕?自從進(jìn)入到這個行業(yè),她不止一次地體會到了這種糟糕的情緒,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情緒是怎么來的?它如何就能控制住一個人的思想甚至行為?現(xiàn)在想來,焦慮和害怕的情緒源于結(jié)果的無法掌控而不是事情本身,既然結(jié)果無法掌控就不要去掌控了!去它媽的!就這樣放棄嗎?大不了再回康足匯!或者就遂了肖亞僑的心意,她很清楚肖亞僑到底需要什么東西!而且她確信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住肖亞僑,然而,那樣的話就等于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以后就得像行尸走肉一樣活著,這筆交易真的劃算嗎?就像楚喬說的:人生就是由一筆一筆的交易構(gòu)成的,你要做的就是控制成本,確保自己在交易中不要吃虧!但果真是這樣嗎?她不甘心,即便楚喬說的沒有問題,人生確實就是一筆一筆的交易,但至少也要有自己的底線,不要把靈魂賣給魔鬼!她又想起了戴金辰的話:做好真實的自己,其它就交給命運吧!想到這里,她紛亂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的她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也許現(xiàn)在最迫切的事情是讓美食喂飽自己的肚子,讓自己的身體重新恢復(fù)體力和斗志。
當(dāng)她在“蒸功夫”風(fēng)卷殘云般消滅掉一盤快餐后,開始思考起對策來,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認(rèn)真了解過肖亞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而是一味在逃避他,這對于一個銷售人員來講,很顯然是不對的,對你的客戶一無所知怎么可能賣出自己的產(chǎn)品?與其在這里沒完沒了地抱怨不如多花點時間去了解研究你的客戶,意識到這一點的她才發(fā)覺自己是一個多么愚笨的人,而自己的愚笨不是智商的問題而是源于自己不冷靜的情緒,被負(fù)面情緒控制的大腦智商為零,看來這句話所言非虛啊!
離下午下班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時間,不如趁這點時間去了解一下肖亞僑平時的為人,包括生活和工作中的,她第一個想到了郝建強。
千沙石子下午五點多再一次回到了肖亞僑的辦公室門口,這會兒里面很安靜,門雖然緊閉著,但她感覺到肖亞僑就在里面,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她對自己的感覺深信不疑,這次她不再猶豫,鎮(zhèn)定自若地上去敲門。一連三下,里面果真?zhèn)鱽硇唭S的聲音,她推門而入,徑直走到他辦公桌前,冷靜而客氣地說:“肖院,不知我們的‘先達(dá)’有什么問題,這次我是專程過來解決問題的。”
千沙的冷靜讓肖亞僑有一些意外,他沉默了幾秒,滿臉堆笑地說:“啊哈!這樣?。≌梦乙掳嗔?,走,我請你吃飯,邊吃邊聊!”
千沙沒有猶豫,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肖亞僑的邀請,一路跟著他來到了地下車庫。
千沙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直沒有說話,但肖亞僑的聲音卻從來沒有停歇,他跟千沙聊的都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廢話,比如,自從升了院長,整天忙得跟孫子似的,找他的人太多了,以至于連正常的醫(yī)療活動都無法開展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不當(dāng)這個院長呢;再比如,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單著,無聊的時候只能一個人呆在辦公室了……諸如此類的,卻絕口不提“先達(dá)”的事情。千沙也沒刻意去追問他,一切都要順理成章,該提的時候他自然會提出來。通過一個下午的了解,她對肖亞僑有的重新的認(rèn)識,首先,他不是一個壞人,恰恰相反,在病人面前,他或許還是一個“活菩薩”,這是郝建強的判斷。
“他只是有一些古怪!性格陰晴不定,讓人捉摸不透而已!”郝建強如是說。
既然他能成為患者眼中的“活菩薩”,那他必定有一顆仁慈的心,有了這種判斷的千沙逐漸有了信心和底氣,這也是她敢于單獨赴約的原因之一。
她們的車在一個叫做“圣淘沙”的高檔酒店門口停穩(wěn),她們下了車,肖亞僑把車鑰匙交給門童,然后招呼千沙把她帶到酒店的自助餐廳。
肖亞僑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告訴千沙:“先自己找東西吃飯,吃完飯我們再慢慢聊,反正時間還早?!?/p>
千沙胡亂選了幾樣簡單地吃了幾口便坐在一旁專心地等待肖亞僑吃完。
肖亞僑卻是一個精致而且講究的人,他的動作不緊不慢,菜品選得卻相當(dāng)講究和有學(xué)問。他總共跑了四次,最先只是挑了幾塊三文魚刺身,沾著芥末吃完,嗆得一把眼淚;接著又讓廚師煎了一塊七層熟的頂級牛排,用刀叉耐心地切割成一個一個小方塊,一塊一塊地送進(jìn)嘴里,與此同時還喝了一杯檸檬水;然后,又端來一大盤種類各異的蔬菜,就著沙拉醬一點一點把它們消滅,最后是一盤水果。
在吃水果的時候,他對千沙說:“你怎么不吃啊?多吃點,你這小身板!”
千沙禮貌地笑笑說:“我吃飽了!”
“別廢話,水果得多吃,來,再吃點!”他不容分說把裝滿圣女果的盤子推到千沙石子面前。
她無奈只得又吃了幾粒圣女果,這時候,肖亞僑才把話題轉(zhuǎn)到正題上來。
“千沙,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也知道你需要什么,這筆交易你很劃算!”
“肖院,您想知道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嗎?”
“你說說?!?/p>
“最初,我對您是恐懼的,那個時候因為我小,也是因為我對您不了解,但當(dāng)我真正了解您的為人以后,我知道我錯了,您對待病人無微不至的態(tài)度、您在事業(yè)當(dāng)中孜孜不倦的追求,這些無不打動了我,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的?!鼻痴嬲\地說。
“所以呢?”千沙石子的話雖然很讓他意外,但還不至于讓他為之所動,誰知道她的這些話出于真心還是假意?如果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真這么高大,你為何不答應(yīng)我的追求呢?
“所以,我不希望您把這兩件事看成是一筆交易,況且,這樣的交易是骯臟的,不道德的,我不相信這是您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p>
肖亞僑的臉色出現(xiàn)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或許他的羞恥心剛剛有一些蘇醒。
“我也希望您能夠真正地了解我,也請尊重我,我或許不是您心目中想像出來的那個樣子?!彼^續(xù)說?!拔沂且粋€苦命的孩子,在我兩歲和六歲那年,我的親生父親和繼父相繼去世,我母親把我們兄妹五人拉扯大很不容易,因此我很早就明白了生活的不易,也很早就出來獨自闖蕩生活,但這并不代表我是一個隨隨便便的人,我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念,更有自己堅持的原則,因此,我不會跟您去做這筆交易,哪怕我重新回到沐足閣去上班!”這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像兩計重重的耳光抽打在肖亞僑的臉上,他的臉因此變得一陣白、一陣紫。
說完這段話的千沙石子卻感到一種難得的輕松,她再不必為此而焦慮了,不論結(jié)果怎么樣,這才是她真實的自己!
她站起來,向肖亞僑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感謝您請我吃飯!也非常感謝您給我這樣一次溝通的機(jī)會,希望能再次和您見面!”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