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傍晚時分,夕照霞隱褪后的夜色也帶著酡紅,不遠處的乾清宮的重檐瓦頂仿染上了一層金光,軒昂壯麗,異常肅穆。江宏盛緊緊跟在朱樉身后,朱樉的步子極大,江宏盛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才沒被落下,搭在臂彎處的拂塵隨著他微微拂動了起來,他急急的喚了聲:“殿下?!敝鞓緵]有回頭,直往大殿去了,江宏盛疾走幾步攆上去,一把拉了朱樉的袍袖跪倒道:“殿下,殿下您等等?!?/p>
朱樉被他扯著,步子一頓,神色似是厭到了極點呵斥了一聲:“滾開?!?/p>
江宏盛沒有放手,苦苦道:“殿下,您要三思,若是惹惱了圣上……”
朱樉一手提了他的領(lǐng)子將他拽起來:“我讓你滾!滾遠點!”順勢一推,江宏盛滾出老遠。再起身時,朱樉已經(jīng)跨進了乾清宮。
見二皇子來,殿的禁衛(wèi)和太監(jiān)皆行了禮,有人跑進去通稟,不一時便召他進去。朱元璋正坐在御案旁閱著折子,抬眼見朱樉冒冒失失的闖進來,心中略有不快,沉色道:“這時候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朱樉見父皇面色不甚好,心中難免有些忐忑,撩袍跪倒:“兒臣給父皇請安?!敝煸敖兴饋恚戳艘谎郯干系恼圩?,面色稍有緩和:“朕這幾日正掂量著你們的封號,都不小了,也該分封你們做個藩王,待日后往邊疆去守著?!敝鞓緵]心思聽這些,仰起頭來:“兒臣,有事求父皇。”朱元璋“哦”了一聲,拿起筆在折子上寫著什么,道:“什么事,說來聽聽?!敝鞓境亮顺翚猓骸皟撼疾幌肴⑼醣15拿米??!?/p>
朱元璋筆頭一頓,眉頭皺的極深:“這事,是你不想娶就不娶的嗎?其中道理難道還要我講給你聽?”朱樉向前跪行了幾步,道:“父皇請體諒兒臣,兒子真的不能娶那個韃子?!?/p>
朱元璋“啪”的一聲將手中御筆拍在案上,猩紅的朱砂迸濺得四下都是:“你個不長進的東西!你還當(dāng)自己是孩子嗎?這般年紀,非但不能替朕分憂,反倒處處添亂。”
朱樉道:“兒臣不是在添亂,只是請父皇收回成命,不要賜婚,”朱元璋忍了忍性子,道:“聯(lián)姻之事早已經(jīng)公告群臣,也差人往漠北給王保保送信去了,擇了吉日便要完婚,不可更改?!鳖D了一頓,說,“你若是不愿意,日后再娶側(cè)妃就是。”
朱樉咬了咬牙:“若是,若是父皇不肯收回成命,兒臣今日寧愿碰死在殿上,也不會成親。”
朱元璋騰一聲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氣的全身發(fā)抖,點指道:“宋濂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圣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竟是如此目無君父,你不是想碰死在這里嗎!好,我成全了你!”說著,回身四顧,順手操起案臺上的香爐,狠狠往他頭上砸去。朱樉躲也沒躲,銅質(zhì)的香爐“咣當(dāng)”一聲擊到頭上,香灰散落出來,混雜著殷紅的鮮血,順著眉毛淌了下來,浸紅了半邊臉。
朱元璋余怒未消,又是回身找應(yīng)手之物,口中喝斥:“身為一個皇子竟為了婚事尋死覓活,朕何曾有過你這么個逆子!”說著已是提起御案之側(cè)的鎏金蠟臺,又要來打。
門上太監(jiān)提聲叫道:“皇后娘娘求見?!?/p>
皇帝頓了手,馬皇后沒等傳召已經(jīng)進了大殿,見皇帝手中提著蠟臺,正要打下去,那六支一柄的燭臺上皆是鋒利的蠟錐子,這一下若是砸下去,二郎哪還有命,慌忙上前一把抱住皇帝的手臂道:“皇上息怒,皇上且不想別的,賜婚召文已經(jīng)昭告天下,若是二郎此時出了事,到時不能完婚,怎么交代?!?/p>
宮人們早黑壓壓跪了一片,朱元璋嘆了一聲,手上一松,蠟臺“當(dāng)啷”一聲落在地上,滾了幾滾,終是停了下來,上面的蠟燭歪歪斜斜的插著,火苗子幾欲熄滅,噗呼了幾下又燃了起來。
皇后這才看到朱樉已經(jīng)血流滿面,順著下頜滴滴答答的落在月白紗的長衫上,陰紅了一片,讓人畏怕,頓足喝道:“快去叫太醫(yī)?!闭f著用手絹將傷口捂住。那口子破在額頭,不住涌著血,皇后不免心疼:“快像你父皇認個錯?!?/p>
朱樉卻是一動不動,跪在地上,將嘴閉的死死的。
皇帝見他一幅死不悔改的樣子,不由又惱怒起來,揚手要打,殿門上卻跑進一個宮妃,咕咚一聲跪在地上,鐺鐺磕著頭,哭道:“皇上,皇上不要再打了,饒了殿下吧?!?/p>
皇帝已是怒不可及,見來的竟是盈妃,喝罵道:“看看這個逆子!長本事了,要在我面前尋死!好!既然如此,你們都去碰死!”
皇后大驚,道:“皇上,萬萬不可,盈妃并無過錯?!?/p>
朱樉猛的將頭抬起,望著跪在地上的盈妃,不過三四十歲的年紀,兩鬢竟已顯出幾絲白發(fā),心下大慟,狠狠咬了咬牙:“父皇……兒臣……兒臣全聽父皇旨意便是,請父皇息怒。”
皇帝見朱樉已是血流如注,亦是心疼兒子,又聽他如此一說,縱有怒氣,也消了幾分,緩緩將手撂下:“給朕把這個逆子關(guān)起來,不到成親之日不得放他?!?/p>
皇后使了眼色,盈妃忙扶了朱樉謝恩退下。
御醫(yī)趕到的時候,朱樉已是被送到了文淵閣后面的連房里。雖是流了不少血,好在他平日身體魁健,并不礙事,上了藥,也未包扎?;屎笥纸腥怂土艘律褋恚鞓緭Q了長袍,靜靜躺在床上,望著窗外面的月色,飄飄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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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的事平息了,聽說太子的婚事已是擇好了吉日。儀華盤算著什么時候去清荷那里取銀票。趁著天色漸暗,她又換了男裝揣了張銀票,帶小九出了后角門。
進了清荷的在城東的宅子,儀華才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清荷想走。
如今平哥兒已經(jīng)讓她抱了過來,手中又有幾十萬兩的銀子,只要自己一走,這些銀子就全都是自己的,如果不是這幾天平哥兒鬧了小病,清荷早就跑掉了。
見儀華來,她自然不愿將銀票交出來,百般抵賴推脫。
儀華倒也不惱,自顧自的揀了繡墩坐下:“這里你是萬萬不能住了,你訛詐了常家這么些錢財,那個常云月還能讓你好過?你若是想跑,我勸你最好跑的遠一點,不然被捉到,可就是死路一條。”
清荷哼了一聲:“你也不用唬我,若是你敢去告密,我就把你我的事情說出去,你們徐家素來與常家交好,徐家小姐卻做出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情,傳出去也有你好看。”
儀華一笑,直盯盯的瞧著清荷,道:“我自然怕你說去的,不過你說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常家如今已經(jīng)與當(dāng)今太子定了親,常云月可就是太子妃了,你我招惹了太子妃,會是什么下場?”
清荷一愣,儀華卻已湊到近前,哼笑了一聲:“我們徐家隨萬歲爺開國,縱是得罪了太子妃,不過是降官降職,可是你就可憐了?!眱x華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玩耍的平哥兒,搖頭道,“倒時候平哥兒就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常云月不知道會不會對他好呢?嘖嘖嘖,這么個好孩子,怪可憐的?!?/p>
清荷面如土色,乖乖將三十萬兩的銀票交給儀華。
儀華這才板了臉,將事先預(yù)備好的銀票扔在桌上:“這是三萬兩銀票,山西錢莊,你盡去兌換,我在直沽城外替你置辦了田宅,只要你肯經(jīng)營,想必生活也不會十分艱難,日后將平哥兒養(yǎng)大,也算善終,明日便會有人來接你們母子,你自己好自為之,若再生是非,別怪我不客氣?!闭f完轉(zhuǎn)身離去。
小九等在外面,見儀華半晌未出,有些擔(dān)心,正想進去看看,儀華卻已經(jīng)走了出來。
兩人上了馬,徑直往回奔。
待至徐家巷口,儀華胯-下御馬卻噠噠踏著蹄子,不走了。儀華雙腿用力一夾,那馬只原地打了個旋。
小九問:“小姐,怎么了?”
儀華道:“不知道,這馬不聽使喚。”
小九憋了笑,嘟囔了一聲:“小二爺也不聽使喚了。”
話音剛落,卻見從巷子口躥出一人,一把將儀華的馬韁拉住,那馬便老老實實的站定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