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華勒馬,側(cè)頭看了眼來人,遲疑片刻,方問:“你是什么人?”來人一笑,道:“在下薛宏,我見小公子在這市上溜了半天也沒買,想必是沒有看上眼的東西,可巧我這里有件寶物,不知小公子肯不肯賞光看上一看?!眱x華低頭看了看他懷中包裹,道:“你說的寶物就是你懷中的東西?”薛宏笑道:“正是?!?/p>
儀華思爹爹所囑,萬要謹(jǐn)信行事,便搖頭道:“我不過出來買些家常之物,不看也罷?!闭f完提馬要走。
那賣刀人卻一把拉住韁繩,道:“小公子請留步,我看公子氣度不凡,想必是旺族子弟,在下的寶物你若見了定是愛不釋手?!?/p>
儀華一笑,隨即搖頭欲走,閃念一想,若真是好東西,買來也好送與爹爹,不妨一看。索性駐了馬,道:“究竟是什么東西,需你這樣包裹著?”
薛宏輕嘆道:“不瞞小公子,在下的寶物乃是一把鞘刀,因朝廷命令禁售兵器,所以我也只好把寶物包裹起來?!?/p>
儀華聽是鞘刀,頗感興趣,問道:“既是家傳之物,兄臺為何要變賣?”
薛宏微嘆了口氣,說:“不瞞小公子,我這刀確是家傳之物,只因家中偶遇變故,才拿出來賣的?!?/p>
儀華也不愿打聽別人家事,只說要看看他的刀。薛宏便帶著儀華主仆三人進(jìn)了一旁的茶樓,將包裹取出,交予儀華。儀華將包裹打開,便見里面橫放著一柄尺來長的鞘刀,銅胎的刀鞘上鑲著雙股掐花,彎彎曲曲,直布滿了真?zhèn)€刀鞘,蜿蜒又流暢,一道挨著一道,一條接著一條,做工極精細(xì),茶樓窗欞間投來的光,映在著曲折綿延的銅絲上,仿佛將這刀蒙上了金,刀的一頭綴著的勃勒上嵌著珊瑚大珠,將那一線金色的光又匯聚成細(xì)小的光點,晃動著,仿佛是一種不知道名字的鳥的眼睛,有了靈性。
儀華便一下喜歡上了這刀。
可瞧了半晌,也瞧不出著鞘上的紋飾是什么,便問哪賣到的人:“你這刀不是中原的?”
賣到人一笑:“小公子好眼力,這是馬頭彎刀,韃靼的物件,我祖上不知怎么得的,傳下來?!?/p>
儀華點了頭,按繃簧將刀出鞘,霎時刀光出瀉,映的她瞇了眼睛。她曾聽爹爹講過,好刀的刀刃上都有連綿層疊的印記,這是刀在反復(fù)鍛打時留下的痕跡,這鞘刀的刃上,便是如遠(yuǎn)山一般層疊的痕跡。儀華小心將刀收鞘,才仰頭問了句:“不知這刀要多少銀子?”
賣刀人道:“既是小公子相中了在下的刀,我又急用銀子……”沉吟片刻,一仰頭,說:“五百兩?!?/p>
儀華聽了,將刀向外一推:“雖是好刀,我卻用不上,五百兩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還是另尋他人吧?!闭f著便要起身。
那人見儀華要走,忙攔道:“公子留步,價錢好商量,依公子所見,要多少銀子?”
儀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三百五十兩,我便只有這些了?!?/p>
賣刀人苦了一張臉,連連搖頭:“不可,五百兩已是賤賣了?!?/p>
儀華笑道:“你若肯賣,我隨身帶了銀票,現(xiàn)在就給你,你若不肯賣就算了。”說罷轉(zhuǎn)身出了茶樓。沒走兩步,只聽身后有人叫道:“小公子慢些走,咱再商量商量?!眱x華停了步子,轉(zhuǎn)身見是賣刀的薛宏追了出來,薛宏有些急了,只道:“公子,我這確是寶物,若公子真心喜歡,就四百兩銀子,少一分我也不能賣了?!?/p>
儀華亦是真心喜愛,方才不過刻意討價,又想送與爹爹,此物再適合不過,便叫小九付了銀票與那賣刀的薛宏。
薛宏接了銀票,只在手中掂量一番,也未打開細(xì)看,一躬身,只說了句:“小公子,薛某告辭了?!北戕D(zhuǎn)身離去,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已是尋他不見。
程英接了包裹,撇嘴說:“這人真怪,連銀票也不查看就走了。”
儀華也瞧出古怪,歪頭思量片刻,忙叫程英將包裹展開,見馬頭彎刀完完好好躺在里面,確未被掉包,才放下心來,說:“許是人家真有急事,不然也不必變賣傳家的寶刀,管他呢,反正刀在咱手里,隨他去吧?!?/p>
說罷便美滋滋上了馬,欲往戈日兄弟所住新宅去。待馬走了幾步,才見小九站著未動,直向不遠(yuǎn)處巷口張望,程英提聲叫她:“九兒,快走了。”
小九這才回神,緊走幾步跟了上來。
程英亦好奇的朝那巷口望了望,問道:“你瞅什么呢?”
小九也不說話,又回頭望了一眼,才蹙眉道:“我方才瞧見那巷口有個人,好像挺熟悉的。”
程英挑眉問:“是誰?”
小九想了想,又是搖頭:“只見了側(cè)影,我也想不起來,許是我看花了眼呢?!?/p>
程英笑推小九,道:“這集市上人來人往的,人多了去了,見著個把熟人也不奇怪,你也忒小心了些?!闭f罷,主仆三人一路閑話,往新宅去了。
已近盛夏,晌午日頭頗足,照在院門上,使得這漆了老褐的雙扇大門也泛出薄薄的一層金色,讓人覺得并不沉悶,倒有了一絲明快。門前灑掃的十分整潔,并不似以往來時的散亂狼藉。
門上并沒人看顧,因是戈日兄弟在此借住,儀華便叫程英上去叩門,不多時院子里傳來腳步聲,推門而出正是弟弟戈桑。見是來人是儀華,先是一愣,隨即竟轉(zhuǎn)身往院子里跑去,叫道:“阿和,阿和,徐家小姐來了?!?/p>
儀華提袍跨步進(jìn)了院子,小九和程英也隨在身后。
隨著喊聲,戈日從房后轉(zhuǎn)了出來。戈桑指著儀華對戈日叫道:“徐家小姐來了?!?/p>
因近六月,又是晌午,戈日穿了青色的窄口馬褲,赤著上身,見是儀華一行女眷,頓覺無措,忙欲回屋。程英羞的別過臉去,啐道:“青天白日,沒人教的東西,這樣就出來見人,全沒半點規(guī)矩?!眱x華聽程英這話說的實在不入耳,剛要嗔怪,不想戈日卻停了步子,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道:“青天白日,一群女人家,冒冒失失闖進(jìn)男人的院子,到底是誰沒人教,沒規(guī)矩。”
程英叉腰挑眉,狠狠道:“我家小姐不計前嫌,給你們醫(yī)病,又好心收留,非但沒有半點謝意,如今倒說起我們的不是了?!?/p>
戈日臉色微微一紅,咬了咬牙仰頭道:“我們要謝也是謝徐家小姐,沒得謝你這個仗勢欺人的?!?/p>
程英被他氣的亦是漲紅了臉,拉著儀華袖口憤憤的說:“小姐,你聽聽,我平日里來送銀子,送吃食,倒落得個仗勢欺人的名頭,我就說他們是忘恩負(fù)義的貨色?!?/p>
儀華蹙眉看了一眼程英,程英便知趣不再言語。儀華四下打量,見庭院里的海棠花已是開得過了頭,亦有不少的打了果子,院子里拾掇的雖非一塵不染,倒也井井有條,便說:“這院子你們看顧的挺好?!?/p>
戈日聽儀華開口,垂首抿嘴道:“多謝小姐收留我們兄弟。”說著深吸了口氣,昂頭道:“你的恩情我們會報答的?!?/p>
儀華一笑:“報不報答都是后話,現(xiàn)下就讓我站在院子里說話嗎?”
戈日黝黑的臉上更顯出紅來,略顯局促的說:“這是你們徐家的宅子,我們兄弟不過是幫著看管著,要進(jìn)屋也不用向我們說的?!?/p>
儀華聳肩點了頭:“這話說的倒是不假?!闭f著便踱步進(jìn)了正堂。
待戈日再進(jìn)來時,已經(jīng)穿戴一齊,眉宇間又恢復(fù)了平日里的聰敏干練來。
戈桑站在哥哥身后,探頭瞧著,見儀華主仆三人今日皆著男裝,頗覺好奇,低低笑了起來。儀華見他與允恭年紀(jì)相仿,也有幾分親切,便叫小九將帶來的開蒙經(jīng)文拿來,交給戈桑。戈桑拿了書,上下翻看了半晌,揚(yáng)臉瞧了瞧儀華,問:“這是什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