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開春,江弘文調(diào)職令正式下來,從三品兩淮鹽運使升為帝京二品尚書。江家一家上下,除了長公子江淮繼續(xù)留守揚州,皆隨江尚書入京。
江凌不舍大哥大嫂和剛剛學會走路的小侄兒,這一去再相見的時候,便少之又少。但總該父母和其他兩個哥哥都在,一家大小還算團圓。
初夏起程入京,沿運河而上,到了京城時,已經(jīng)是快仲夏。
江凌雖生于京城,但自小長居揚州,舟車勞頓又因水土不服,到了京城后病了幾近小半月,才稍稍習慣。
自打上回周呈知回京后,就去了軍營歷練,兩人未再通信,她不知他近況,但自從到了京城后,并未聽說皇宮里三皇子的軼事,想來是一切正常。
待江凌身體好些,江皇后那邊的太監(jiān)傳來旨意,召她進宮。
進宮當日,江夫人特意給她買了身新裝,盛裝打扮。興許是病了許久清減了些的緣故,十四歲的江凌倒是看起來愈加亭亭玉立。
趙氏看著自家越發(fā)水靈漂亮的女兒,不知是愁是喜:“你姑母召你進宮,想必會問你對嫁入皇宮的想法。你裝得傻一些,總歸讓她看不出想嫁進宮,又不至讓她覺得你無禮?!?/p>
江凌嘻嘻笑道:“母親放心,姑母到底是皇后,我會懂得分寸?!?/p>
趙氏道:“你舅舅他們已經(jīng)幫你物色了幾位官家公子,娘會讓你爹爹找機會親自過目,看一下他們的德行如何,再做決定?!?/p>
江凌道:“凌兒才十四歲,爹爹和母親不需這么急?!?/p>
趙氏嘆了口氣:“我不是擔心哪天皇上一道圣旨下來么?”
江凌這才想起這回事,不過她記起周呈知說過的話。想來他多少有些辦法,不會輕易讓她嫁給太子。至于往后到底嫁給誰,甚至是嫁給周呈知,江凌如今倒是并不在意。
只要不做那勞什子的太子妃,就算周呈知五年后仍然會叛亂,她也不用拿著降書在城墻宣讀,而后含恨墜樓。
她現(xiàn)在倒是想得挺開,萬一自己當真嫁給周呈知,倒不失一個阻止他變惡的機會。
見母親憂心忡忡,江凌安撫道:“娘親放心,爹爹剛剛調(diào)職入京,也還不過是個二品官員。這帝都里不知多少世家垂涎著太子妃一位,皇上要指婚給我們江家,想必也沒那么容易?!?/p>
“說是這樣說,但你姑母的心思……”她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
江凌道:“姑母的心思怎么了?”
趙氏道:“反正你爹爹不在,娘親就同你直說。你姑母進宮時不過是淑妃,如今卻貴為皇后,你表哥也從普通皇子晉為太子。是不是真的僅僅是因為你姑母的賢良淑德,我看還不一定。總之,我覺得皇后的心思不簡單,只怕她想要做的事,沒那么容易做不成?!?/p>
江凌怔了一怔,回想上世,她和江皇后算是一對上慈下孝的婆媳,雖然也時常覺得皇后心思深沉,但總被她表面的賢德所迷惑,加之她自己乖順聽話,也就未曾生過什么矛盾。
如今聽母親這樣一說,倒真覺得有幾分道理。
不過怕趙氏想太多圖添煩惱,她便笑著道:“要做后宮之主,難免尋常人比不得。不過皇后怎么說也是我親姑母,對我的疼惜想來還是有幾分真心。”
趙氏點頭:“但愿如此。”罷了,又道,“這些話你聽聽就好,千萬別同你父親說。他們兄妹情深,生了齟齬,對我們江家不是好事?!?/p>
“母親放心,我想來只和您說體己話,爹爹哪會同我談這些?!?/p>
趙氏摸了摸她的頭,實際上她已經(jīng)快同她一般高。她嘆了口氣,笑道:“我家凌兒一定嫁個好人家的。”
江凌卻只能干干笑了笑,這輩子嫁給誰不重要,只惟愿五年后,天下仍舊太平。
時隔多年,江凌再踏入上輩子住了幾年的皇宮,只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皇后宮里的小太監(jiān)在前方領路,到了往皇后永寧宮走的小徑:“江姑娘是頭回進宮吧?”
江凌嗯了一聲:“是,還望公公多指點,免得出了差錯?!?/p>
小太監(jiān)道:“江姑娘客氣了,您是皇后娘娘外甥女,我一個小太監(jiān)哪里敢說指點。”他頓了頓,“不過——”
后面的話還未說出來,他忽然驚慌失措地跪下,大聲道:“奴才參見三皇子殿下?!?/p>
江凌這才看到,小路前方迎面走來三人,走在前方的少年,一身銀甲英氣斐然,臉色冰冷,目光如炬。
大半年未見,這人似乎黑了少許,但更加精瘦挺拔。
小太監(jiān)見來人已走近,身后這甫入京城的江家小姐,還不知輕重地站著,連忙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她的裙角,小聲道:“這是三皇子殿下,江姑娘快些行禮?!?/p>
江凌只得屈膝行揖禮:“參加三皇子殿下。”
周呈知在兩人面前停下,做了個免禮的手勢,待小太監(jiān)顫顫巍巍站起來,淡淡問:“這位姑娘是——”
小太監(jiān)恭恭敬敬道:“回殿下,這位是國舅爺江尚書家的千金,受皇后召見進宮?!?/p>
周呈知看向江凌,道:“原來是江姑娘,本王之前去揚州還在江府下榻過,難怪覺得眼熟,只怪一時沒想起來?!?/p>
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連身旁的追云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周呈知冷冷瞥了他一眼,又道:“那公公和江姑娘慢走?!?/p>
小太監(jiān)道:“殿下慢走?!?/p>
江凌也附和一句:“殿下慢走?!?/p>
周呈知嘴角勾起一絲笑,揮了下衣袖,越過兩人。江凌立在原地,好笑地轉頭去看他,果然見他邊走邊回頭看過來,嘴角噙著一絲壞笑,顯然并未因為大半年的分別而生分。
江凌掩嘴輕笑一聲。
前面的小太監(jiān)聽到她的笑聲,趕緊提醒:“江姑娘千萬別好奇,惹得這位千歲爺可不是小事?!?/p>
江凌跟在他后面,低聲問:“公共是說三皇子殿下?”
小太監(jiān)拍拍自己的嘴:“照說奴才背后論主子是非是千刀萬剮的罪,但小的還是斗著膽子給江姑娘提個醒。宮里這位三皇子,最是不好相處,大家都怕他躲著他。往后江姑娘進宮的時候多了,可千萬注意別惹著他?!?/p>
江凌道:“這么可怕?”
小太監(jiān)道:“小的進宮十載,說得還有假?”
江凌笑道:“公公說的是,謝謝公公提點,江凌銘記在心?!?/p>
皇后的長寧宮,江凌上一世來過的次數(shù)枚不勝數(shù)。重活過來,再踏入這門檻,真是五味雜陳。
皇后顯然已經(jīng)等待多時,江凌剛剛隨著宮女走進去,跪下來行禮,她就笑靨盈盈地上前將她扶起來:“免禮免禮,這里都是自己人,這些虛禮就不用了?!彼枳拢皝韥韥?,多年未見,讓姑母好生看看。”
江凌抬頭看她,保養(yǎng)得宜的婦人,美貌依然,那嫣然的巧笑,如同用畫筆勾勒出來一般。
江凌想,母親大約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