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書回到自家門口并沒有急著進門,雨下得再大也不會對他的思路造成任何影響,他不慌不忙地蹲下來檢查了一下中午剛擺好的新地毯,地毯上沒有腳印,位置看上去也沒動過,但他瞧見地毯后眼神卻微微一變。
他伸手從門角將地毯掀起來扔到一邊,在邊角處用手機照著仔細查找,發(fā)現(xiàn)一根細如發(fā)絲的黑線扯斷在那里。那根線是特殊材質(zhì)制作的,雖然很細,但也有韌性,如非是有人因為著急而用力過大地扯開地毯,線是不會斷的。
“發(fā)生什么事了?”
蔣品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傅煜書詫異地看過去,明顯是對她的到來十分驚訝。
蔣品一有點局促地解釋道:“你不是說這棟房子電路壞掉了嗎,剛才一閃一閃的是不是連電了,雖然下著雨,可火災(zāi)也不能不防,萬一出事大家都有危險,所以我……”
“你想得很周到。”傅煜書打斷她的解釋,將手里的線塞進口袋,直接道,“我去看看電閘?!?/p>
蔣品一巴不得他不聽她的解釋,連連點頭道:“需要我陪你看看么,我爸爸常不在家,家里的電出問題都是我自己修好的,稍微懂一點?!?/p>
傅煜書不置可否,把手機里的手電筒打開,舉著手機朝一樓里面走,蔣品一忙跟上去,一路都緊跟在他身后,兩人幾乎前后腳,所以他停下的時候,她險些撞到他背上。
蔣品一尷尬地說了句:“對不起?!?/p>
傅煜書沒有回頭,舉著手機打開點閘門,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向他道歉,他也不說沒關(guān)系,只說“嗯”,接受她的道歉,遠比說沒關(guān)系讓她心里存著一份歉疚要好得多,這讓蔣品一覺得他為人挺好。
傅煜書舉著手機仔細查看電閘,本來表情很平靜,可忽然就皺起了眉,燈光從電閘里轉(zhuǎn)到了電閘盒邊,蔣品一順著看去,那里用黑筆畫著一朵花,看不出是什么品種,奇奇怪怪的。
“這是什么?”她好奇地問。
傅煜書道:“半邊蓮。”
“哦,代表什么?是本來就有的嗎?”
“不是?!备奠蠒仡^看了她一眼,隱在光芒之后的臉龐模糊不清,“我之前來修電路時沒有見過。”略頓,他回答她另一個問題,“半邊蓮代表惡意?!?/p>
蔣品一臉色一變,腳步不自覺一退,之前幾次發(fā)生在槐園的外來者入住后死亡的事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她欲言又止地看著傅煜書,不知該不該做出讓人無法理解的忠告。
傅煜書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在電閘處擺弄了幾下后屋子里的燈就亮了起來,他收起手機,仿佛儀器般專業(yè)且淡漠地說:“之前以為是因為雷擊電路才出現(xiàn)問題,所以打算借了蠟燭再修理,手機固定不了合適的光角,我一個人修起來不太方便,不過現(xiàn)在看來不是那么回事?!?/p>
“不是因為雷擊?”蔣品一重復(fù)詢問了一遍,跟著傅煜書朝樓上走,老天爺像是為了配合她的話一樣,她說完了就劃過了閃電,雷聲緊接著而來,她被嚇了一跳。
傅煜書轉(zhuǎn)過頭,眼神微妙地看著她,她瞧見他的表情,別開頭轉(zhuǎn)移話題:“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煜書收回視線朝二樓走,邊走邊道:“是有人故意破壞電路,我上去看看,還不知道您怎么稱呼,待會我下來送您回去。”
“您”這個字非??蜌?,蔣品一仰望著他的背影道:“我叫蔣品一,我和你一起上去?!?/p>
傅煜書思索了一下,小姑娘可能是一個人在底下害怕,也就沒有拒絕,任她跟著上樓去了。
兩人一上樓,就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面目全非,本該擺放整齊的家具凌亂不堪,干凈的床單都被扔到了地上,正中央小廳上方的燈還掉了下來,摔在地上碎了一半,屋子里光線暗了很多。
傅煜書在二樓快步走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人影,回來時見到蔣品一半蹲著正要撿起地上的燈,她立刻制止道:“別動?!?/p>
蔣品一抬眼看向他:“怎么了?”
傅煜書走過來,從褲子口袋抽出手帕包住燈撿起,解釋道:“這是我之前剛找人換上的一百瓦新燈泡,亮著的時候表面溫度最高可達218度,你直接撿它很可能會燙到?!?/p>
蔣品一點點頭,正欲再說什么,就發(fā)現(xiàn)傅煜書在研究柜子邊的幾個腳印。
來搗亂的顯然是人,那人即便很小心,還是在一樓的地毯和二樓黑暗的角落留下了痕跡,那片略帶水漬的腳印雖然凌亂,但大約可以看出輪廓。
傅煜書順手打開柜子的抽屜,從里面拿出米尺,蹲下來測量腳印長度。
蔣品一蹲到他身后看了一會,問:“測量這個有用嗎?之前看法制節(jié)目,也??匆娋炝窟@個?!?/p>
傅煜書頭也不抬道:“他們怎么用我不知道,但我用它來判斷身高?!?/p>
“身高?腳印長度可以看出身高?”
“人的身高等于腳印長度乘以6.876?!彼酒鹕硎掌鸪咦拥?,“這個人的身高大概是179厘米,你知道附近有誰差不多這么高嗎?”他隨口說了句,補充,“男性。”
蔣品一還真仔細想了一下,然后說:“這里住著的男性好像都這么高?!?/p>
傅煜書微微一笑,也不說什么,比了個“請”的姿勢道:“我送你回去,時間不……”他的話還沒說完意外就發(fā)生了,本來亮著燈再次被切斷,忽然的黑暗讓兩人的視線都很不適應(yīng)。
“抱歉?!币黄岷谥?,傅煜書略帶歉意地說,“下面又出問題了?!闭Z畢,手機的燈亮起來,蔣品一被照的有些睜不開眼,他立刻把光移到了她身后,她睜開眼的瞬間似乎看到什么東西從身邊經(jīng)過,嚇得尖叫一聲朝傅煜書的方向跑了過去。
傅煜書被動地承受著她撲進自己懷里,側(cè)首照了一下周圍,確定不速之客已經(jīng)走了之后,他拍了拍蔣品一的背平靜道:“沒事了,人走了,按照這個上下樓的速度,不可能是一個人在搞鬼,下面那個人是在給上面這個做掩護,現(xiàn)在兩人已經(jīng)都離開了?!?/p>
蔣品一悶在他懷里道:“你怎么知道真的走了?他們兩個人我們也兩個,我基本沒有戰(zhàn)斗力,我們肯定打不過他們,他們既然來搗亂,目的就沒那么簡單,難道只為了嚇嚇你?”
傅煜書沒有跟她說這不是“嚇”而是警告,只是說:“誰說我們只有兩個人?!?/p>
蔣品一不解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握住他的手讓手機的光芒照在他們中間,低聲問:“難道還有第三個人在這?”
傅煜書朝黑暗中一轉(zhuǎn)頭,稍稍提高聲音喊了句:“小熊,出來?!?/p>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角落里閃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明顯不是人類的。
在這種情況下,兩人并沒察覺到他們的姿勢有什么不妥,直到名叫“小熊”的黑貓走到兩人面前臥下時,他們才醒悟過來自己的動作不太合適。
蔣品一立刻后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將注意力轉(zhuǎn)到貓身上:“你養(yǎng)的?”
傅煜書抬手看了看腕表,外面漸漸停下來的雨提醒了他已經(jīng)很晚了,他不會她的問題,反而道:“雨下得真久,都九點多了?!?/p>
蔣品一何其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趕忙告辭道:“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不打擾你了,先走了?!?/p>
“蔣小姐再見?!备奠蠒鲃菀退?。
蔣品一道:“燈又壞了,你晚上怎么辦?這地方不安全,你還要住下去?”
傅煜書歪了歪頭,似乎在思索,片刻后朝她微微頷首,也不多說原因。
蔣品一有些遲疑,他看上去是個不錯的人,如果真的在這里出事那就太可惜了。
左思右想,蔣品一想到一個可以和他好好談?wù)劦姆ㄗ樱骸懊魈熘形缒阌袝r間嗎?我想和你吃個飯,發(fā)生這種事你還要住在這,是想知道關(guān)于這里的事吧?我可以告訴你。”
傅煜書對她想跟他說的那些事并不好奇,就算她不說,他這里也有資料可以了解,但他還是同意了:“可以,你下班我去接你?!庇腥藖碚f,總比資料全面和形象。
蔣品一點頭應(yīng)下,和他一起下樓,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檢查好確定沒人再鎖門睡覺,臥室門也要關(guān)好,窗戶也鎖嚴實,那架勢好像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
傅煜書不厭其煩地聽她說完,耐心地望著她安全回到對面,這才轉(zhuǎn)回身鎖了門進屋。
蔣品一透過自家一樓的窗戶看著他的房子亮起燈,又再次滅掉,想著他應(yīng)該是修好燈了吧,不是物理教授么,這點小事應(yīng)該難不倒他。
“你要看到什么時候?”
一個冷漠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蔣品一渾身一震,有些畏懼地回頭望去,輕輕地喚了聲:“爸。”
“你眼里還有我這個爸爸?”蔣嵊冷冰冰地瞪著她說,“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跑到陌生人家里去也就算了,還呆了這么長時間,是不是忘記我告訴過你什么了?”
蔣品一抿唇搖頭道:“我沒忘,您不讓我和外來者說話,一句也不行?!?/p>
蔣嵊冷哼一聲:“難為你還記得?!?/p>
蔣品一低頭不語,蔣嵊看了她半晌,看得她渾身發(fā)毛,終于不發(fā)一言地轉(zhuǎn)身走了,一樓盡頭再次傳來上鎖的聲音。
蔣品一慢慢抬頭看向黑暗盡頭,那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留下,除了一片帶著水的腳印。
蔣品一不由自主地走到腳印邊蹲下,仔細看了看,莫名覺得和在傅煜書家里見到的非常相似。
心里有些不確定,蔣品一沉默地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然后找到墩布把腳印拖干凈。
翌日一早,雨過天晴,依舊是滿地的落葉,秋天給人一種萬物凋零的感覺,到處都充滿蕭索。
中午的時候,傅煜書依約開車來到平江市話劇團門口等待,蔣品一送完了最后一批來學(xué)舞的學(xué)生,就看見他從黑色的奔馳轎車上下來。
黑色長褲,駝色風(fēng)衣,一副金絲邊眼鏡,他鏡片后的眼神悠遠又朦朧。他走向她,步伐如貓般優(yōu)雅,樣子寡淡清冷,這種單薄俊秀的長相,令她賞心悅目。
傅煜書來到蔣品一面前,她直視著他,不帶一絲掩飾的探究眼神令他稍稍錯開了眼,這種角度很奇妙,令他剛好可以看清她的嘴唇,她的唇豐潤有型,與她精致的五官組合起來,有種令人心跳的美感。只是,美成她這種心計深重的樣子,再迷人也不免讓人望而卻步。
“你很守時?!笔Y品一頗為溫和地說了句,微微勾唇道,“我去換衣服,很快出來?!闭f罷,轉(zhuǎn)身朝話劇團里面去了。
傅煜書回到車上等她,閑暇間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機,偶然間抬頭,就看見她一身黑色裙子,長風(fēng)衣貼著裙邊,腳步平靜輕巧地走了出來。
不可否認她很美,你可以想象一下,一種清純卻不失性感的模樣,現(xiàn)實中很少有女人可以長成這樣,她算一個。
沉默地上了車,傅煜書詢問她想去吃什么,蔣品一也不推辭,報了地址和名字后就安靜地坐在副駕駛。豪華的車子坐起來舒服又沉默,車子里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好在飯店離得很近,沒開幾分鐘就到了,兩人一起下車,并肩走入酒店,可謂是郎才女貌。
蔣品一是本地人,這里又是靠近話劇團的飯店,她認識這里的人理所當(dāng)然。她早就定了位子,由飯店經(jīng)理領(lǐng)著進了雙人包間,對方熱情地介紹飯店的主打菜給他們,殷勤非常,蔣品一起先還聽得淡淡的,后來就有些忍不住了。
“外面人挺多的,您出去忙吧,不用管我們了,菜都點好了。”她委婉地說。
經(jīng)理忙說:“不忙不忙。”接著便繼續(xù)恭維,并有意巴結(jié)傅煜書。
蔣品一觀察著傅煜書的樣子,大概是和話劇團的人一起來這里吃過飯,對方對他有一點認識,這種過于殷勤的表現(xiàn),令他稍稍有些不悅。
今天他是她的客人,可以令他不悅或者煩躁的人只能是她,于是蔣品一開口道:“既然您不忙,那干脆坐下來一起吃吧?!?/p>
經(jīng)理聞言一愣,連傅煜書也看了她一下,她淡淡地面對兩人,不一會經(jīng)理就明白她的意思,告辭離開了。
拎起茶壺,蔣品一垂著眼給傅煜書道茶,輕描淡寫地吐出二字:“喝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