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兩個人都不餓,而和有意思的人吃飯,也并不是為了填飽肚子。
時值正午,因為夜雨而有些潮濕的地面漸漸干燥,蔣品一定的是靠窗的雅間,從他們的桌子邊望出去,剛好可以看見沒有車輛阻擋的路景。
在傅煜書低頭喝茶的時候,蔣品一起身將窗簾拉上了半扇,這樣可以將她擋在窗簾后面,別人只能看見傅煜書。明明沒有烈陽,她還要這么做,似乎是不希望別人看見她和他一起吃飯。
傅煜書也不點破她的意圖,年輕的姑娘擁有著非常曼妙的軀體,帶著艷冶和芬芳的氣息縈繞在人眼前,恍惚間鼻息前的茶香都變了味道,寂靜的男女獨處慢慢升起了一絲曖昧。
干凈平淡的女聲打破了這份曖昧,蔣品一喝了點茶便切入正題:“我中午時間不多,還有點事要做,就不和傅先生兜圈子了。”
傅煜書放下茶杯雙手合十看著她,表示自己在聽。
蔣品一豐唇開合,聲音娓娓動聽:“雖然我不知道你來槐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搬走,你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p>
傅煜書的確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他淺淺一笑,也不說好不好,只說:“謝謝蔣小姐關(guān)心。”
蔣品一瞧著他是沒有被她說動,轉(zhuǎn)了個語氣道:“你現(xiàn)在住的房子之前住著一對沒有孩子的老人,他們過世半年多了,死的時候沒有任何預(yù)兆,如果不是他們的遠親在過年時來探望,還不知道有人死在那了呢?!?/p>
傅煜書感興趣地問:“他們的遠親就是把房子抵押給中介的那家人?”
“對,當(dāng)時正值過年,李家的老夫妻倆躺在自家臥室的床上一起過世,沒有他殺的痕跡,警方判定是自殺,死因是安眠藥服用過量?!?/p>
“安眠藥?!备奠蠒貜?fù)了一遍這三個字,金絲邊眼鏡后面的眸子若有所思,沒有拉窗簾那半邊投射進午陽的光芒,在他輪廓美好的身體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家里備著安眠藥,老人是睡眠不好么?”他問,抬頭看著蔣品一,眼睫毛長到讓她懷疑他戴著眼鏡會不會不舒服,他充滿了書卷氣的五官使他的舉手投足都充滿了學(xué)者風(fēng)度。
“這個我也不知道?!笔Y品一就事論事,“雖然我在槐園長大,但爸爸從小就不準我和鄰居交往過密,我只知道他們叫什么,知道哪里不能去,卻不知道到底為什么不能去,為什么不能和他們走得太近?!?/p>
傅煜書微微頷首,抬手撫上下頜,服務(wù)員在這時敲響了房門,兩人皆安靜下來等著上菜,上菜結(jié)束后,傅煜書才再次開口。
“先吃飯吧,你下午不是還有事,吃完飯我送你過去,等改天你時間充足了我們再談?!彼麕退m(xù)了茶,拿起筷子修養(yǎng)極佳地安靜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他擺出這副樣子,蔣品一也不好再多言,只是覺得自己這頓飯吃得實在浪費,那么多的時間居然真的都用來吃飯了,什么該說的都沒說。
吃完飯要離開時,蔣品一才逮到機會再和他說點什么,那個時候他剛從外面回來,說是去上了洗手間,回來推門進來便跟她說:“剛才接到朋友電話,我有點事得先離開一下,恐怕不能送蔣小姐去辦事了。”
蔣品一有點失望,可以說話的機會又沒了,但還是點頭道:“你去吧,我自己過去就好?!?/p>
“好,賬我已經(jīng)結(jié)過了,蔣小姐再見?!毖院喴赓W地說完,他扭頭就走,不給她反應(yīng)的機會。
他把帳結(jié)了,那不等于是他請她吃飯?蔣品一略囧地跑到前臺去詢問,發(fā)現(xiàn)他還真的結(jié)了。
同一時間,傅煜書開車離開,路上接到公安局朋友的電話,隨口回答道:“剛才在結(jié)賬,環(huán)境太亂不適合說話,你那時要跟我說什么?!?/p>
電話那頭說:“結(jié)賬?我和你吃飯可從來沒見你結(jié)過賬啊。”
傅煜書掃了一眼后方超過他的一輛跑車,車主打開車窗朝后方比了個中指,傅煜書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直視前方,淡淡說道:“我從來不請男人吃飯,我現(xiàn)在正往公安局去,見面說吧?!闭Z畢,掛了電話,轉(zhuǎn)動方向盤拐入彎道,不與前面那個故意飆車的人同行。
公安局的宋云宋副局長掛了電話朝下屬吩咐道:“把之前我讓你找的槐園這幾年發(fā)生命案的卷宗都拿來,一會我要用?!?/p>
下屬忙道:“是?!?/p>
正在往平江市精神療養(yǎng)院去的蔣品一并不知道傅煜書去干什么了,她在出租車上坐著的時候一直在想該怎么勸勸他,她覺得有點心累,對方明顯抗拒她的勸告,他的目的模糊不清,她不知道自己做這么多是不是多管閑事,可要讓她看著他出事,她心里又過意不去。
往日里沒有交集的新住戶出事了,她還可以勸自己她和他們素不相識無須難過,可現(xiàn)在這種狀況她就不知道該怎么說服自己了。連她自己都沒發(fā)覺到,她還有這么好的心地。
到達平江市療養(yǎng)院,蔣品一捧著一束鮮花走進去,很巧地在醫(yī)院門口遇見了療養(yǎng)院的醫(yī)生任曦。
任曦應(yīng)該是剛送完人回來,還穿著纖塵不染的白大褂,高挑的身材即便被寬松的白大褂包裹著依然可以看出曼妙身姿。
她比蔣品一大幾歲,聽療養(yǎng)院的其他醫(yī)生說,她的家世非常好,根本不必她出門工作賺錢,她是嫁人之后才出來工作的,好像是因為夫家不太寬裕,丈夫是搞研究的,賺的不多又很忙,夫妻倆聚少離多,感情直線下降,再加上貧賤夫妻百事哀,過慣了好日子的富家小姐最后還是和丈夫離了婚,那個時候他們結(jié)婚才不到一年。
離婚后,任曦從夫家回到了娘家,在平江市療養(yǎng)院繼續(xù)從事相關(guān)專業(yè)的工作,而即便她曾結(jié)過一次婚,現(xiàn)在依然有許多男士追求她,因為她不但漂亮,家里還非常有錢。
蔣品一和任曦并肩走進醫(yī)院,兩人誰都沒有先和誰說話,她們都是不善交際的冷淡性子,走在一起讓人頗有些敬而遠之的想法。
好在進了醫(yī)院大門后兩人就分頭而行了,要不然療養(yǎng)院里的其他人還得繞著她們倆走。
蔣品一來到療養(yǎng)院三樓的最里側(cè)房間,這里住著一個中年女人,滿頭華發(fā)面目滄桑,看著很老,但其實她的年紀遠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大,她也只有五十多歲而已。
“媽?!笔Y品一柔聲喚了喚她,用新的花換掉花瓶里有些枯萎的花,從背包里拿出一副口琴,坐到床邊拍了拍沒有搭理她的女人,等她看過來的時候才說,“看我給你帶了什么,上次你不是說想聽我吹口琴嗎,我今天給你吹好不好?”
女人眼神茫然地看了她一會,像是不知道她是誰,但還是客氣地說:“來了啊?!?/p>
蔣品一心里明白,母親這是把她當(dāng)客人了,她也不解釋,只微笑著應(yīng)了句:“是啊,你想聽嗎?”
女人點點頭道:“想,我女兒小時候最喜歡吹口琴了?!?/p>
蔣品一點點頭,是啊,因為一個人太孤單了,沒有玩伴,爸爸媽媽也總是那么忙,就只能自己吹口琴給自己聽了。
蔣品一拿起口琴,坐在媽媽身邊沉默地吹起來,口琴美妙的聲音響起,女人忍不住閉起了眼,跟著音樂的聲音回憶著過去。
她的腦子里有著一切陳舊的記憶,卻不知從哪個時候開始,她的記憶有了缺口,很多事情都忘了。她記得自己有丈夫和女兒,卻不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她固執(zhí)地在心里給他們定下一個輪廓,不肯接受任何與那個輪廓相悖的人,于是,母女互相思念著對方,卻無法相認。
任曦工作時聽見走廊盡頭的房間里傳出口琴聲,心想著,那家的女兒又來看她媽媽了,明明那么孝順,為什么不肯接媽媽回家住呢,那樣還有利于病情的好轉(zhuǎn),真是搞不懂。
夜里,蔣品一上完課坐公車回到家,到家門口時下意識朝斜對面的房子看了一眼,那里大門緊閉,顯然無人在家。
不在家也好,在外面要比呆在這安全多了。她想著,便打開自家的門進屋去了。
這樣過了大概七天,蔣品一一直都沒見到傅煜書回家,她原以為他已經(jīng)搬走了,可在第八天的晚上的時候,她再次見到了他。
傅煜書穿著黑色風(fēng)衣,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側(cè)影好像書里的福爾摩斯。只是他手里提著的塑料袋破壞了這復(fù)古的美景,那袋子里裝著非常家常的蔬菜,還有一點大米。
從遠處來的時候傅煜書就看見蔣品一了,走近了后他很隨意地和她打招呼:“蔣小姐,剛下班?”
蔣品一微微頷首,凝眸問他:“你又回來了?”
傅煜書道:“是的,前幾天回老家處理了一些事,今天中午剛回來,冰箱里的東西都不能吃了,出去買了點菜?!?/p>
蔣品一意外地歪了歪頭:“你還會做飯?”
傅煜書臉上沒什么表情,風(fēng)衣立起的領(lǐng)子顯得他氣質(zhì)越發(fā)孤傲:“一個人生活久了什么都能學(xué)會?!?/p>
蔣品一對這句話深以為然,一個人在家,不管是做飯、打掃房間還是修理壞掉的電器都得靠自己,每到那么時候她都很渴望有一個男人或者父親可以依靠,可也就那么一會。
“時間不早了,你快去做飯吧。”蔣品一隨口說了句,臉色莫名地轉(zhuǎn)回頭繼續(xù)開門。
傅煜書看她忽然有些失落,又想起自己心里的疑惑,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邀請道:“蔣小姐要不要一起來吃?我買了很多?!?/p>
蔣品一有點驚訝地看向他,她并不覺得他那樣性子淡漠的人會毫無緣由地主動開口請別人共進晚餐,但想想他能有什么目的她又釋然了,那何嘗不是她想告訴他的事?只希望他知道后不是奮勇直上,而是知難而退,畢竟雙拳難敵眾手。
“好?!笔Y品一按照原樣把門鎖好,左右看了看確認父親不在附近后,領(lǐng)先傅煜書一些快步朝對面走去。
傅煜書跟在后面,一邊走一邊準備鑰匙,偶然間側(cè)了個頭,見到一個中年男人斜睨著這邊隱在陰遠方的大槐樹陰影之后,他看著他們,目不轉(zhuǎn)睛。